徽商：“作退一步想”

　　斯雄

　　“快乐每从辛苦得，便宜多自吃亏来。”

　　在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皖南黟县古村落西递和宏村，这副楹联，常让人津津乐道。

　　明清之时，徽商称雄中国商界。循“富贵归故乡”的传统，徽商们把巨额财富的一部分投资家乡，大兴土木，作为光宗耀祖的标志和外出经商人的一种精神寄托，当然更是他们惨淡经营成功与否的标准。于是，一幢幢精美豪华的住宅在家乡拔地而起。

　　这些鳞次栉比的古民居，或造型别致，或用料考究，或装饰高雅，各具特色，奇巧夺目，在形象显示主人雄厚财力和显赫身份的同时，也彰显着科学与艺术，当然还有文化。走进古民居，深厚而浓郁的文化氛围，让人赞叹。

　　上面提到的那副楹联，悬挂于商人胡时虎建于清咸丰、同治年间的厅堂“瑞玉堂”，文字直白，作为处世哲学，道尽经商与做人的道理。不仅如此，这副楹联中，上联辛苦的“辛”字下面多加了一横，下联吃亏的“亏”字右边多加了一点，虽为书法艺术走笔之妙，更为主人寓意指代之明，勤恳与隐忍，精明与黠慧，跃然联上。

　　经商与做人，密不可分。成功的徽商们，希望把自己做人的心得晓谕后人，而居所的楹联匾额，往往成了最好的载体，借以言志，成为徽州古民居的一大特色。“守身如执玉，积德胜遗金”、“有恒产立身至宝，无放心处事要言”、“秀句惊人时戛玉，清言对客总如兰”、“世事让三分天宽地阔，心田存一点子种孙耕”等等，处处可见主人的良苦用心。

　　为官清廉的开封知府胡文照，以父亲经商积攒的钱在家乡西递建造了一座“大夫第”，在其旁又修建了修身养性的“桃花源里人家”阁楼。有趣的是，阁楼临街的门洞往后缩进一米；两面主墙角，上部都方方正正、棱角分明，下部却改成平面；阁楼门洞上方嵌主人自诫石刻题额“作退一步想”。

　　相传，胡文照任开封知府之初，曾大刀阔斧整顿吏治，遭权贵联合诬陷参奏，欲置其于死地。胡几乎为此丢官，幸得一绍兴师爷点拨：“吏治腐败由来已久，大人不可一蹴而就。当今之时，大人只有作退一步想，先保住官职，再循序渐进，用计破其联合，然后各个击破。”胡依计，几年后果见成效。尽管如此，胡仍不见容于官场，知府10年政绩卓著未见提拔，对官场渐生倦意，遂回乡建此阁楼，题“作退一步想”自诫。

　　在传统的农业社会里，“士农工商”的世俗观念，决定了商人在社会的卑贱地位。商人发了财，捐了官，仍不免有些自卑。徽商崛起后，读书入仕仍然是他们最高的人生理想。“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徽商们尽管腰缠万贯，本身的观念和严酷的现实，迫使其难逃此窠臼。所以，于读书，于教育，他们不免要谆谆教诲后人，不遗余力。

　　这种观念在楹联中也充分体现出来。“齑粥余风宜承先志，诗书世业重冀后人”、“万石家风唯孝弟，百年世业在诗书”、“千树梨花百壶酒，一庄水竹数房书”、“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等等，都表达了这样的心声。

　　于是，“徽属六邑书院遍地，坐堂讲学蔚然成风”，有“东南邹鲁”之称。鼎盛时期，西递、宏村一带，到处书声琅琅，时任宰相曹振镛抵西递后曾感慨：“此地风气淳古，弦诵之声，比舍相答。”明清以来，仅西递胡氏通过科举入仕，实授官职的就有115人，廪生、贡生、监生多至298人。

　　不过，即使是在官本位的社会里，徽州人也并不把科举入仕视为唯一出路，经商在徽州仍然获得最充分的肯定，可看成“作退一步想”的又一范例。按徽州俗例，男子最迟至16岁，就要出门学做生意；家庭再穷，出门前也要先让孩子读几年书。在徽州人看来，读书后再经商，一则可“以一赢十”，二则与读书后做官的人感情上较贴近，易获官府支持，能使生意做大、做顺，即使未能通过科举入仕，经商成功后，照样可捐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殊途同归。

　　徽商后人、收藏家胡积堂所建的两座居所中的两副楹联，对此作了最好的印证。修建于清康熙年间的“履福堂”，其中一副楹联为“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而在胡积堂的另一居所“笃敬堂”里，相传为胡氏后人所书的一副楹联却为“读书好营商好效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对先人所称“第一等好事”做了巧妙矫正，把“效益”放在首位，退一步后，读书营商两好，天地更宽广了。

　　“作退一步想”，显示了徽州人的睿智和务实。徽商成就的辉煌，想必与此不无关联。

　　《人民日报》(2005年10月29日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