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砂日本

　　文 金嬴责任编辑 魏英杰 刘景 单雪菱

　　最近，来自日本的消息充塞耳目：9·11大选、小泉五拜靖国神社、自民党修宪草案出台、新内阁强硬登场。凡此种种，一件比一件重要，又一件比一件让人心头凝重。在思考这些“日本问题”时，笔者脑际常回响着一个旋律，那是一首叫《哭砂》的歌。想起它，是感觉现在的日本像砂，现在的日本人像砂，孤独且彷徨。

　　先从人说起。当今日本人的“砂化”现象，可以从其偶像观中窥见，因为任何偶像的“诞生”一定有社会大环境的因素在。去今两年，日本出现了两个偶像，一个是韩国影星裴勇俊，一个是本国首相小泉纯一郎。

　　裴勇俊是韩剧《冬季恋歌》的男主角，该剧曾在短短一年多内被NHK电视台反复播映了四次，这在日本电视史中绝无仅有。至于小泉，自2001年执政起，内阁支持率就维持于40%的水准。在刚刚过去的大选中，“小泉崇拜”更是登峰造极：凡此君现身的地方，必万人空巷，人们激动地呼喊他的尊称，这在日本政治史中也是史无前例的。

　　裴勇俊和小泉，形象不同，个性迥异：一个演绎了对爱情的执著，一个“演绎”了对改革的坚持；一个来自空想的文化世界，一个驰骋现实的政治沙场。但他们对日本社会产生的影响和发挥的效用却是相同的。影响是造就了日本的狂热，效用则是在“砂化”的日本社会中充当了“磁极”。

　　看一看“裴旋风”中因拥挤而受伤入院的影迷，看一看“小泉旋风”中因激动而面红声尖的选民，就会明白这些对偶像趋之若鹜的人群，多么像受磁铁吸引而聚集、拥挤的铁砂。在没有磁极吸引时，他们各自零落，一旦出现某种磁场，他们即身不由己地投身其间。一片熙熙攘攘中，他们甚至惧怕磁极的消失。今天的日本，艺术界呼唤新的裴勇俊，政治界担忧小泉卸任后的空白，就是这种心情的流露。

　　日本人为何“砂化”？“砂化”的日本人需要怎样的“磁极”？换言之，偶像可以给日本提供何种心理慰藉？细究起来可以罗列很多，但笔者认为最根本的原因，在于社会转型过程中“家”的不在。在过去集团或共同体的社会模式中，为了公司乃至国家“大家”的发展，人们拼命努力———男人早出晚归地工作，女人含辛茹苦地育子，牺牲小家、繁荣大家，被认为是值得的。但1990年代日本“家道衰落”后，这种曾众口夸耀的模式被看作前进的阻力，进而为自由竞争主义和个人能力主义所替代。

　　于是，共同体的四壁渐次被推翻，铁饭碗逐一被打破，日本人也由原来的“黏土”变成了“散砂”。其间，失去“大家”的庇护，又未习惯在“小家”中栖居的人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即身心的漂泊。这使“砂化”现象进一步加剧。

　　相当程度上，上述两位偶像就是以执著和坚定，充当起人们漂泊中可以相依的臂膀、散落时可以相聚的磁极，使人们产生了一种虚幻的“家”的感觉和对另一种“家”的向往。裴勇俊在个人日语网站中将影迷称为家人。如果说裴尚以一种温情脉脉的表述形容他与影迷在幻想“家世界”中的共处，那么小泉则来得更加主动和猛烈。在振臂高呼摧毁旧日本、打造新日本的口号时，小泉分明扮演着一位“家长”。他反复告诉人们，“旧家”令人生厌，不管拆毁后要面临怎样的损失，为了另建“新家”必须承受。

　　问题在于，在小泉拥趸甚至小泉本人心中，“新家”究竟是何模样，又该怎样建，事实上并不清晰。而在糊里糊涂的状况下就一哄而上地捣毁“旧家”，不能不说是一种缺乏理智的行为。

　　在国家层次，日本同样面临着“家”不在所带来的失落和由此产生的盲目。日本在国际上的家，不言自明是指日美同盟。而随着国际局势的变化和美国称霸摊子的扩大，昔日那种大哥提供军事保护、小弟专事生产赚钱的“便宜事”已不能维续，日本因而感到了像砂一样浮沉的危机。很大程度上，修宪和“入常”就是要自己保护自己的心态反映。

　　但这里，日本又一次表现出盲目，这就是在尚未建立一个适宜的“普通国家”生存环境前，就被狭隘民族主义的“磁极”所吸引，匆匆向政治大国迈进。这种执拗且性急的心态，势必使日本踏上一条在美国与亚洲之间艰难立身的颠簸之路。

　　“风吹来的砂堆积在心里，是谁也擦不去的痕迹。”日本之砂在飘扬，在飞舞。这种飘扬何时能停止，这种飞舞何时能驻足，作为邻国的我们，不得不在担忧中密切关注。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所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