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片断

　　湘西，对我来说是一个美丽而熟悉的地方，而不久前的又一次湘西之旅，让我在如此熟悉的地方发现了许多不熟悉的、让人难以忘怀的精彩片段。

　　片断一：溪边的蝶舞

　　张家界的金鞭溪，我不仅在雨雾中漫游过还在月夜里品赏过，但这次被同行的人叫我名字时猛地一回头所见到的景致而生出的感觉是从未经历体验过的。

　　这样一回头，我便站住不动了。前面的人去远了，后边的人还没有跟上，只我一人仿佛凝固在这里：阳光非常好，无忧无虑洒下来，洒在溪面上，金光跃动。溪水就在我脚边一块巨石前轻巧地绕了一个弯，向前而去，就因着这一下停顿，于石边形成了一小片静止的水面，几片黄叶在水面上漂浮着。我吃惊地发现，就在这小小的角落里，竟然有着那样多各色的蝴蝶在上下翻舞，那翩飞的乱影在明光下幻出灿烂的丽彩，骄傲地向偶然停步的我展示着自然界的神奇曼妙；这本是一幅极富动感的画面，却在两岸树廊的溪水和漫空飞舞红色黄色落叶延展向远处的背景下，显得那样富有禅意的静逸凝滞。

　　这种动感的安静，让我久久痴立不动，其实不是我不动，我已经化作一缕阳光，一抹亮色，一片蝶翼融入到这“片段”里，此时一切都停止了，时间没有了，距离没有了，厚度没有了，我的周围一切就这样简单了起来，简单成一幅画，一幅唯美的画……

　　突然，又是远处同伴的一声呼唤叫醒了我，看了看前后左右，依然没什么人，我赶紧匆匆向前走去，回头看时，阳光依旧灿烂，蝶阵依旧绚丽，而我内心深处绝妙的片断也依旧留在了那个无人注意的角落。

　　片段二：遥远的石头

　　在黄龙洞里游览，由于熟门熟路，我有意离开了导游，一个人在这上亿年的古洞里面游荡了。

　　绕过地下河，登上石梯，穿过一座人工的小桥，向右一看，猛然一个大洞森然于眼前，正常的路依然亮着一路灯向前，而且我被这个洞中洞所吸引：站在洞口，阴冷的风一股股的不知从什么方向吹来，吹到脸上、衣襟上。向里望去，视线所及之处不到3米，然后就是彻头彻尾的黑暗，这黑暗不是旷野的夜色，也不是无灯的暗室，更不是幽暗的森林，是一种古老遥远的黑暗，是一种穿越时空的黑暗，它仿佛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就在这时，一块小石头莫名其妙地不知从哪里掉到了我的脚下，惊骇之余我拾起了石头，一块普普通通石灰岩质地的石头，但如此不知所因地凑巧滚到了我脚下，让我捡起它的那一瞬间触电般穿进眼前黑暗，在未知的世界里神游：这洞形成的时候千万年间海水是怎样地冲击，洞中海水里又会有些什么；洞形成后，又是怎样一点一滴地汇成现在这些钟乳石、石笋；还没有人类的时候，谁曾看见这洞中是怎样一番情状；洞没被发现之前，这绝对的黑暗里又栖息着什么样的生物……

　　小小的石头静静躺在我手里，任亿万年的时光在我们周围飞速流淌。我们就这样享受着我们久远的“缘分”，而这一刻的片段被定格在这意念的时空隧道里……我暗暗揣起石头向洞外走去，洞外一片阳光灿烂，与洞内截然两个世界，我突然有了负罪感：仿佛我正在带走一个藏了几亿年的秘密并准备公之于世，让时空发生错乱，想把一个古老的“生灵”不负责任地拐到了现代。我走回去，掏出石头，轻轻地放在那个洞中洞的洞口，放到属于“它的世界”，然后走出洞外，走进阳光，走回属于“我的世界”，而这段短暂的“石头缘”永远留在了心底……

　　片断三：虹桥赏景

　　快到凤凰的时候，一位当地记者对我说：“游凤凰一定要到虹桥坐上半个小时。”直到我见到了虹桥，才明白他的意思：虹桥横亘在古城的奇峰山和观景山之间，桥两旁是挤挤挨挨的吊脚楼，桥下是飘然而过的小船和两三只优游的白鸭，桥上则是两层飞檐画栋的仿古式建筑，整个凤凰古城的韵味就仿佛都在这里堆着挤着向外流淌。虹桥二层是观景处，依窗搁着许多藤椅。到了这里队伍便自由活动了，所有的人几乎都立即散了开去，只我一人留在了空荡荡的观景楼上，坐到窗边，向外眺望。

　　最初推开竹窗向窗外张望时，只觉得满目都是青山绿水，和着南方的柔风，扑面而来；待到静静地坐下，喝着茶，才一点点地发现：远处青山中树木红黄的颜色、绿水上的竹筏荡开的水晕以及水边洗衣妇欢快的身影，这点点的细节以及些微的亮色都这样和谐地在安静的画卷里跃动着，这跃动并没有搅扰自然的宁静，而是活泼泼地洋溢着阳光般的祥和。

　　一簇吊脚楼借着曲岸凸出的一角岩石突进到视线里来，乌瓦木窗的民房凭着木柱和砖石高悬于水上，这情景本身已让人浮想联翩细细品赏了，而静静停在吊脚楼下的一只木船更让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在窗前静坐良久，将弥漫在整个凤凰古城那种自然流畅的韵味在心中慢慢沉淀……

　　我捉住一只误入窗内的彩色大蜻蜓，张开手，伸出窗外，看着它振翼飞离我的手，渐渐飞远……我突然意识到，临窗而望的我也早已凝结成一个片断定格在这凤凰山水房屋的自然画卷里。生活有时正如旅途，在偶然的情景下四维变成了一维，复杂变成了简单，而人的一生突然缩微成了几个片段……

　　《人民日报海外版》(2005年11月03日第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