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亮爬上来

　　■文/雪舒

　　MARK邀请我参加上海歌剧院在大剧院举办的沙龙。他在电话里说：也许我会穿上西装、扎上领带的。

　　MARK用僵硬的中文说话，我大致能听懂，他在上海居住了五年，中国话说得很好。

　　我在电话里笑着回答他：MARK你放心，我绝不会穿牛仔裤站在你的身旁。

　　已经好久没见到MARK了，这个驻留在上海的异国男人，于一次朋友的聚会中相识。MARK热衷于中国文化，他说：SUR，你长了一张典型的中国脸，我喜欢。

　　中国脸，便是颧骨稍稍突出、没有高挺的鼻子、细长的单眼皮。这就是我？有些沮丧，却因了自己的典型而略有安慰。于是，和MARK成了朋友。

　　夏末傍晚，在大剧院的玛克西姆餐厅又见到了MARK，高挑的个子，含笑的蓝色眼睛传递出两缕温暖的光芒。我笑着迎上去，MARK伸出手臂，说：SUR今天很漂亮，像玲宝。

　　我笑，玲宝是我的小说里的女主角，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美女，穿的确良花布衬衣的小镇女子。在MARK的眼里，是中国最美丽的女人。MERK就是这样，他会出现在贺绿汀音乐厅，或者大剧院。甚至有一次，他混在虹口公园的自发表演团体中，和一群街道爷叔阿姨们一起唱歌。他给我打电话，在电话里唱一首新疆民歌：“半个月亮爬上来，咿啦啦，爬上来……”过于卷舌的发声几乎淹没在街道爷叔阿姨们扯着嗓子的歌唱声中。可我，还是听到了这个异国男人彼时的快乐和酣畅。

　　我笑着携了MARK的臂弯走进了餐厅。钢琴边，两位盛装女子在唱着歌剧《拉克美》里的段子《茉莉花和玫瑰花》。于圆润婉转的歌声中落座，高脚酒杯里的嫣红液体正散发出瑰丽的光彩。人们或窃窃而语，或认真聆听，宁静的神和情，在透着华丽光彩的西餐厅里弥散而开。

　　主持人并无噱头，亦没有隆重的开场白和搞笑喧哗的台词，只介绍着每一段歌曲的来龙去脉，推荐着更为精彩的段子，歌声在我身边或者远远的角落里相继传来。有时候，你无法清晰地明白这些意大利文的发音背后到底诉说着一个怎样的故事，但你分明能感觉到某一种文化的侵蚀。这是无需大做文章的，却又是不做文章便更是无人问津的艺术。

　　孤独的、寂寞的歌剧，在上海八月傍晚的玛克西姆餐厅里袅绕而出，我端着浓俨的红酒，听到了《茶花女》、《图兰朵》或者《蝴蝶夫人》里的角色正低吟浅唱，或者引吭高歌。那自然是无法明了其中的确切意义的，但有关爱情和人性，有关赞美和贬斥，有关快乐与悲伤，有关忠诚与背叛等等音乐叙述，在我听来，却是明白无误的。

　　MARK在我耳边低声说：也许，很多时候我们的语言并不相通，可是音乐，却是忠诚而永远的译者。

　　我举起杯子，轻碰了一下MARK手里的红酒杯，我们相视而笑，红色的琼浆一饮而尽。

　　沙龙在一群燕尾服男士和彩妆女士们此起彼伏的“半个月亮爬上来”的歌声中结束了。和MARK一起走出码克西姆餐厅，上海的夜已在阑珊的灯火中进入黄金时段。看不见天上的星，亦没有月亮，我却听到MARK正轻轻哼唱着那支中国新疆的维吾尔族民歌：半个月亮爬上来，咿啦啦，爬上来，照着我的姑娘梳妆台，咿啦啦，梳妆台，请你把那纱窗快打开，咿啦啦，快打开，再把你的玫瑰摘一朵，扔下来……

　　也许，那些远离尘世、等待着半个月亮爬上山坡后可以一表淳朴爱情的男子和女子，才是最美丽、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