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弓之鸟”

　　□封宇平

　　他来咨询的时候，对笔者随意性记录的字词很敏感，虽然他看到记录是碎片、零散的几句话、甚至只有一些孤立的词，但仍使他不安，他低声抗议：“你怎么能做记录，我说的都不能记录。”他搓着手，挠着头，带着近乎窒息的表情，结巴地提出不要再记录了，还要求我把已经有字迹的纸烧毁，直到那张纸变成灰烬，还想辨认能否看到字。

　　他本是我的高中同学，读书的时候没有什么异常，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也表现得很坚强，家里的门面租给姐姐经营，课余他还在店门口摆鸡蛋摊位，为自己对音乐的爱好，他令人羡慕地买了一架当时1000多元的雅马哈电子琴；毕业后他经常出入舞厅，社交障碍这个词还用不上；参加工作后，他在一家工厂工作，一些心理症状开始出现，并逐渐严重——

　　他第一次受“欺负”是他在家门口卖鸡蛋的时候。一天下午，他的摊位前来了个中年男子，总拿起鸡蛋摇摇、对光照照，又放下换另一个，他说了句：“你到底买不买啊，别弄坏了鸡蛋。”那个男人顿时恼羞成怒，扬手就打了他一耳光，他担心鸡蛋摊被对方砸坏，而强忍着屈辱，退后蹲下，决心对方怎么打都不还手，也不吭声，更不能流泪。直到对方悻悻而去。耳光很重，是他十几岁以来第一次挨别人的打。

　　父亲去世后，他还没有长成男子汉，连邻居都欺负他孤儿寡母；隔壁一家店铺的老板就对他的母亲破口大骂过，当时他被对方的气势吓住了，根本不敢回骂，他默默地看着母亲挨骂，默默地看着母亲在流泪。晚上，他决定实施报复，他偷偷捡了一块砖头，使劲扔向对方的店门（木板门），门被砸响，他就拼命从小巷逃跑。他跑啊跑，一边担心邻居发觉并追打来，一边又对这不光明磊落的报复感到痛快。深夜回家，他没有对任何人说砖头的事，邻居也没什么反应，他在不安中渐渐平静，复又变成懦弱的少年。

　　参加工作后，他那看似简单的劳动和并不复杂的人际关系，却因为他的疑心和不安变得怪异。车间主任和谁在说话，如果声音小，他会疑心在说自己的坏话，如果声音高一点，他就认为他们正要纠集起来，过来打他。这时，他担心自己会用铁锤进行反抗和报复，会当即烫手般扔掉工具，跑向车间僻静的角落，甚至跑到厂区围墙的隐蔽处。他首先想到的是躲藏好，避免挨打；同时又担心自己会袭击同事，造成对方的负伤，然后自己会被开除，会失业。

　　他说他怕得要死的时候就会请假，在家安全地待着，好好地陪陪母亲。要不然，听见同事的脚步声不对都会敏感，会使自己颤抖、出汗、大气不敢出。

　　只能用“惊弓之鸟”来形容的他提到自己母亲的时候神态自若，仿佛小孩子躲到母亲的保护网内，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出来了，是不是他的母亲造成了他这种慌张的性情？为什么他的母亲能使他感觉依赖？

　　单瘦却巨大的阴影

　　根据他的讲述，一个成年孤独症患者出场了，原来他母亲自从他父亲去世后，就逐渐自闭，经常呆在楼上黑暗的房间里不见人，有时饭也不吃，子女们只有他能靠近。他送的饭，她吃；换下的衣服他洗，她才放心；他和母亲的沟通到后来默契到一下眼神的交换、一个手势，从语言障碍到能用肢体语言沟通，使他觉得和母亲贴得更近了。

　　丧偶之痛击跨了他母亲的心理。他曾试图帮助母亲走出悲痛，他咬牙买的电子琴就是用来给母亲解闷的，但他能练好的曲子不多，没多久，母亲就不愿意听了；他母亲孤独症的症状越来越严重，那种持续的悲痛和自我折磨，也传染到他，母亲渐渐变成一团阴影，单瘦却又巨大，苍白衰老又顽固不化，脱离正常的生活轨道，丧失了人的社会环境，小黑屋成了寂寞的堡垒，活生生的生命被禁锢。

　　作为儿子，不能让母亲快乐，不能使之恢复生活的常态，他非常自责也非常痛苦。他开始猜疑姐姐是否想夺走房屋的产权和店子，他想卖掉房子，但又担心几年都不见人的母亲无法适应新的生活环境。由于恋母和被母亲“控制”，他几年都没有接触同龄女性，不知道恋爱是怎么进行，该找什么样的对象。

　　我决定停顿第一次的咨询对话，也没有开什么“药方”，只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你母亲不能晒太阳，就陪她晚上到阳台或窗口看看月亮。你要为母亲弄点花样翻新的饭菜，饭菜能调剂人的情绪，要让母亲能感受到过节、过生日和平常日子的区别；最主要的是借旧城改造，换一处新房子，改造母亲和自己的生活环境，和新邻居建立友好的关系。”

　　他半信半疑地走了。挨打使他被挫折感和屈辱包围，一个砖头显然没有打破令他窒息的生活环境，在表面的平静下，实际是青春期的困惑；长期陪伴孤独症的母亲，使他没有正常的人际关系，没有建立起支持系统，到哪儿都感到孤立和不安全。母亲的阴影笼罩了他，使他不能过自己的生活，他也挣扎过，但都向母亲妥协了。

　　大家一起来，清除情绪污染

　　我悄悄地走访了他的家，他姐姐承认弟弟因为母亲的缘故变得疑神疑鬼，行为神秘，言语闪烁。他母亲的房门紧闭，无法进入。我认真地对他姐姐讲了几点，这是治疗她弟弟乃至帮助她母亲的关键：

　　一是希望亲属或长辈出面，要把母亲送到医院治疗或到乡村暂住，主要是把母子暂时分开，当然要妥善安置，不能让他不放心；

　　二是最好明确家产的继承权，划分各成员的依法继承的财产，分好家，使母子两人不用猜疑亲人的侵害；

　　三是借拆迁搬家，改变母子二人的生存环境，从生活上多关心他二人，给母亲以孝顺，给弟弟以决策权，使之获得亲人的支持并适应工作和社交，告诉他没有人可以污辱他打他！要帮助他摆脱困境，与母亲的关系要精神断奶，要在心理上成长和成熟起来，不能靠主观臆断和猜疑来看外界。

　　经过搬家和持续的咨询治疗，他也开始阅读心理学书籍，向母亲的孤独症挑战，自然也使自己变得成熟，不再担心受怕，据说已开始谈恋爱了。他的姐姐对母亲的照顾也没有遭遇母亲的抵制，一家人渐渐消除了恶性的情绪污染，和睦相处起来。

　　补述

　　情绪污染很好理解，比如说一个行人没吃好早餐，带着对妻子的埋怨去坐公共汽车，在司机行车踩刹车时，晃动了一下，便受了什么委屈似地骂司机：“你什么技术！刹车踩死，撞伤我叫你赔！”那么司机也会伸出头去骂害他急刹的人或车，挨骂的呢又不找机会去别人头上撒气。所以有一则短故事很感人，公共汽车上的人因为堵车而生气，有人骂天气，有人骂路况，有人吵着要换车；这时，司机回头一笑：“今天是我生日，我希望大家送我一份免费的礼物，请你们向你身边的陌生人问声好吧！”当人们试探着互相向陌生人问候，车内的气氛发生了扭转，大家心情舒畅，聊起话来，道路也疏通了，车也开动起来——

　　所以说情绪污染并不可怕，我们可以把好心情互换性分享，大家一起来，清除情绪污染，生活肯定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