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虎皮以及盐

　　■蒋蓝

　　我们经常可以见到公羊之间的对决。其余的羊，好像对决跟自己毫无相关，都散落到旁边，或者沉默不语，或者低头吃草。羊的吃食习惯有很强的特点：只是饿了，才能一心一意地吃。一旦吃饱了，就不安稳，宛如被风集合起来的云朵，跟了头羊，忽东忽西，游荡而去。那成为头羊的，多是身高体壮的公羊，头上有弯长的利

　　角，有些地区称之“骚胡”。一群羊中，若有两只“骚胡”，就有好戏看了，这就像经理的“小秘”身边，总是有色迷迷的眼睛在觊觎一样，经理怒不可遏，自然要把好色之徒清除出列。但羊没有人这么势利，它们讲求公平竞争。解决的方式，便是决斗。但即便是决斗，也不严重伤及对方。

　　我曾在《词锋断片》里写过：一头饥饿的小羊迷失于雪原，一头饥饿的老狼寻觅于雪原。两者相遇。童话的伦理告诉人们的善恶之别是———杀死老狼，拯救小羊。因为正义同柔顺站在一起。推而论之：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一头披着狼皮的羊，如果偶遇猎人，会遇到什么样的后果呢？

　　伪恶有两个动机，一是出于保护自己。混在虎穴中的羊，难免最后也会被撕碎。但沾上老虎的尿味回到羊群中，只要不加害同类，还可宽宥；伪恶的另一个动机，是出于加害同类。自己本已不幸，反而加害挚爱的亲朋，四处告密，用恶行来获得恶势力的垂青。这样的行为，自“文革”盛行后，远未绝迹！

　　摒弃伪善固然可敬；但清除伪恶情绪，却是一个更为艰巨的事情。

　　亚里士多德在《动物志》（第六卷）记载说：“在波斯的某个地方，当人们剖开一只雌鼠时，看见里面的雌胎鼠竟也有孕。有些人断言，并且坚定地认为鼠类舔盐即可怀孕，而无须经历性配。”他没有说羊是否也有类似情况，但很多民族坚持认为，盐有助于性欲的提高。而在茫茫原野里迅速寻找盐巴，则成为羊的一大绝技。甚至也可以说，如果一个草原尽管水草肥美，但若没有足够的盐碱渗出，那么，野羊只好远走他乡。

　　对羊来说，盐路就如生路。晋武帝统一天下后，把年号改成了太康。三四千后宫娇娃，他犹嫌太少。太康二年的暮春三月，他又收罗了亡国之君孙皓的宫廷美女，约五千多名。晋武帝在性欲方面还很有些浪漫主义，他下令制作了一辆轻便小巧的车儿，用温顺的羊来拉。在后宫漫游，任羊停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下车，恣情寻欢作乐。也有那或想邀宠得皇帝青睐、或想生个一男半女将来也许能当太后太妃之类的宫女，往往在自己的寝宫门前洒些盐水，逗引拉车的羊儿舔盐而停在自己门前。当羊车来临的时候，宫娥大声嚷嚷：“骚货来也，骚货来也！”从此以往，风骚、骚货就与性行为密切联系起来了！后世看重的“撒缘”，其来源，则是情欲烘托起来的“撒盐”。

　　这一记载并非虚构，因为盐对于羊，正如老马能识途。记得我在陕南，就曾见羊倌换羊的特殊方式。太阳还没落坡，羊倌就对着山野一阵怪叫。羊倌手里提着一口袋食盐。他将盐末撒在岩石上，就像有特异功能一般，羊们像整齐的云朵一般飘然而至，便争着去舔食。

　　但我认为，让羊依靠盐路去完成帝王的情欲使命，实在有些大材小用。因为羊本身就是性力十足的象征。公羊对淫羊藿的寻觅，技能应该在寻找盐巴之上。这种怪草叶青，状似杏叶，一根数茎，高达一二尺。公羊一旦啃吃，阴茎极易勃起，它们从盐路上逃逸到情欲之路上，犹如从小径分岔的森林里歧路亡羊。

　　听着羊群咩咩的叫着，总让人觉得娇柔。形容女孩子的声音用了黄鹂、夜莺，可就没人说类似羊羔的叫声呢？羊的眼光，与它们的驯良却是最具有反差的。它们都有一双恨眼，投射出睥睨一切的冷光，用这样的眼光打量世界，让我们无所适从。《格林童话》里有一篇《上帝的动物和魔

　　鬼的动物》，说魔鬼被上帝戏弄后，“魔鬼只得放弃了他的债，盛怒之下，挖掉了所有山羊的眼睛，把自己的眼睛给塞了进去。从此，山羊就有了魔鬼的眼睛和咬断的尾巴，而鬼呢，总是喜欢装成它们的样

　　子。”这暗示了一个善良的人不愿意承认的文学历史认知：羊是魔鬼制造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