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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搬家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3月25日00:36 重庆晚报

  编者按:本文节选自中信出版社今年一月出版的台湾艺人刘若英的新作《我想跟你走》,本书延续了“奶茶”惯有的细腻随意的笔触,截取生活中一个个记忆片断,抒写一路走来的所思所想。无论是寂寞玩耍的童年还是流离飘零的感情或是飞鸟般的生活,都流露出一位都市“知性女子”的感性美。文中有感受、有诗作、有摄影,向读者还原一个喧嚣背后真实的刘若英。

  一个人能活多久?这个问题可以有很多参考数字:一个是统计的平均寿命,一个是你自己期望的岁数,还有家族基因遗传的因素等等。但这些数字,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具体的意义,它不能说明我们对生命长短的感受。可能,我们需要另外—些能力,去真正感受生活的历程。比如说记忆。一个完全没有记忆的人,他活了二十岁跟活了八十岁,这中间有什么差别吗?

  房子变成一栋生活仓库

  我最近回老家,这是我住了二十几年、我的公公婆婆住了五十六年的房子。公公是军人,房子是政府分配的,有一百多坪,分为三层,在家人口中那是“楼上”、“楼下”跟“下面”三个空间。“楼上”有三间,书房、会客室和秘书的房间,楼下有公公睡的、婆婆睡的房间,另外有客厅跟餐厅,当然还有我睡的公主房。“下面”分别是两间副官的房间,一间勤务兵的休息室以及厨房。

  这样说来好像很大,但实际可用空间应该只有十分之一。五十年来,东西只进不出,从内地带过来的大木箱一个个原封未动,公公收藏的书报、婆婆数十年来的水墨画,都理所当然地充塞可能的角落。对家人来讲,每一样东西都是有意义的,有时间标志性的,未来可能派上用场的。没有东西是可以舍弃的。渐渐地,房子变成一栋生活仓库,主要是用来摆东西的,我们只是仓库管理员。

  去年年初,军方通知,今年四月必须迁离,会换一个国宅给我们。虽然一个一百多坪的房子,去换一个不到四十坪的公寓,是有点为难人,但搬是一定的。问题是,怎么个搬法?积累五十多年塞满三层楼的物件,要放进一个公寓,并不是多做几个储物柜就可以的。整整一年半以来,凡是家人碰面讨论的话题就是:“怎么搬?”解决方案从帅气的“全丢了,再买新的啊!”到阿Q式的“找国防部‘负责’啊。是他们要我们搬的!”都有。任何论调我都投赞成票,因为打从心里认定“反正不会是我搬”。早早我就跟姐商量,搬家我出钱,买新家具我出钱,但我动不了手。我知道那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老房子的味道

  这样,一年五个月过去了,我来来回回了数十次,婆婆除了嘴里常常提到要搬家,家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甚至公公的老花眼镜也还沾着尘灰静静地躺在原处。公公去世已经六年了。

  终于有一天,是“搬家死线”的前五天,我跟同事如婷一起回家时,她小声地说:“我觉得如果再不动手,可能真的搬不了了喔。”

  “如果房子原封不动,到了期限怎么办?”我在问我自己。我不能想象拆除大队开着吊车来时,年迈婆婆在房子里惊慌垂泪,我举着一块“人在屋在,屋亡人亡”的布条在家门前嘶喊。

  不啰嗦,第二天早上九点,我穿着一身工作服,召唤了如婷、小娴、怡俐等一班娘子军,开始了我的强制搬迁!我跟自己说,不过就是丢东西嘛。

  公公跟着军队撤退到台湾的第一天,就住进了这个老房子。公公当时四十多岁,但房子当时是多老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有记忆以来,它就很老了。屋顶上的瓦常常剥落,半夜有小猫会掉进天花板里,一夜叫个不停,木板地底下会有老鼠爪子的声音。我常幻想为什么笨猫不干脆掉到木板底下呢?对一个城市里的小女孩,住这样的房子并不是多愉快的经验,虽然这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公公走了很久了,但只要我回到老房子,闻到那气味,看到他的书桌,我都会忘记他已经离开了。但是,如果这一切可供记忆的东西不复存在呢?如果桌子搬走了,房子拆除了,气味消失了呢?我有能力把这些记忆完整地储存在我的感官里吗?

  还来不及解答这个问题,我已经扎起头发,戴上口罩手套,买了好几包垃圾袋,来到了老家门口。我觉得自己像个屠夫。我一一指着家里的东西,问婆婆:“这还要不要?”她的回答都是:“这个?当然要,这是……(回忆开始。)”过了两个小时,我发现没有一样东西是她不要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事关重大的,譬如那个缺角的盘子。“是你小时候吃麦片的盘子,你都不记得了吗?”或那张传单,“是公公一个老朋友开画展的……”垃圾桶,“是中兴百货刚开幕时,我跟你去买的啊……”

  回忆是生活态度

  因为父母早年决定各奔东西,我是跟公公婆婆一起长大的。从我能记事开始,我已经活在老人家的记忆里。回忆不只是他们的表达方式,也是生活态度。因为两岸相隔,他们的成长环境被剥除了,他们见不到亲人、见不到家乡,除了记忆,他们还能怎么对抗这种隔离呢?

  想法是感人的,但当我脑子再度浮出举抗议布条的画面,心肠就变硬了。我决定不用问她了。原则一,凡是以后还买得到的,就丢。原则二,生活中毫无用处的,也丢。我打电话给收二手书的书房,说我有些老书要捐给他们。回答是如果要他们来收,需要超过一百本。我说,应该有三千本以上。他们来人看了一眼,结果是动用了八个工人,搬了两卡车。

  除了书,还有各式各样的家具。那些家具都是我在拍二三十年代背景的戏里才会看到的。我打电话给一个做戏用道具的朋友,请他来收。他两手空空来了,进来看了不到五分钟,说要回去开卡车。我不知道他一共搬了几车走,我在忙着丢别的东西,但耳里倒是一直听到他的话外音,“天啊!还有啊!”

  忘记的一扇门

  人家要是问你,你家里东西有多少,你能怎么回答?你的计量单位应该是什么?从某个角度说,每一个人家里的东西都很多,那是生活长年的累积。但有些东西是可以计量的,譬如说,我问你,你家的酒有多少?

  让我打开我家的酒窖瞧瞧。所谓“酒窖”,其实是公公房间里的一个储藏室。我从来没有看过里面是什么,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的门口就堵着一个挂大衣的架子,意思是那里面没有什么,就算有什么,也跟我们的生活无关。要不是搬家,所有人都忘记了那边有一个门。打开后,烟尘扑面而出,门后是满满一柜子的酒,每个瓶子上都结着一层尘封的土。我随手拿下一瓶瞧着,空的,全空的,但瓶口的包装原封末动。这瓶酒没有开过,只是,蒸发掉了。

  公公是不喝酒的,但他觉得别人送酒是心意,不应该转送,更不应该转卖,八十几岁的老先生,就这么攒了四百三十瓶酒。多吗?酒之外,类似的礼品类还有茶叶六百多罐、人参两百多盒……

  就这么日复一日的战斗,书要丢、家具要丢、衣服要丢、剪报要丢——公公四十多年的剪报,及家中老小帮我从娱乐版搜集来的剪报。我的中小学作业、知名不知名的情书,也在以身作则、大义灭亲的心情下,一并收进垃圾袋。

  就这么不断地与往事干杯,有天爸爸说话了,“你简直是秦始皇,焚书坑儒。”我听了脸上是笑的,心里是酸的。也眼看着已经丢掉的东西,有人晚上拿着手电筒到垃圾堆又偷偷捡回来。就这样过了数日,爸爸终于又站在院子里指着我,“红卫兵抄家也不过如此!”

  好笑吗?其实惨绝人寰。婆婆声音颤抖地问我:“我的红木柜你为何不帮我搬到新家?”我跟她说,我量过了,新家的电梯太小,进不去,就算走楼梯搬进了新家,也放不下。然后我就见她独自坐在餐厅看着红木柜哭,她说这次真的不想活了,连这个红木柜她都带不走。我站在那里,完全不知从何说起。

  觉得故事还没有完……

  每个人都搬过家,但每个家在人心里有不同的分量。有时候你离开的不只是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也是舍弃你生命的一部分。你离开那个空间,等于把你自己的一部分也永远遗留在那里了。从某个程度上讲,你每搬一次家,你的生活也必须重新开始,生命的长度要重新计算。你舍弃的不只是身边的物品和邻居,你也切断时间的延续性。老房子清空了以后,我不得不忍着伤痛远离公公的味道,远离那些让我记得生活曾是多长多远的味道。但“远离”毕竟不是消失,我是人,我有记忆。味道是淡去了,但我会努力让它保存下来,用我的方法,让我的后代也嗅得到老房子的味道。公公婆婆半个世纪前被迫离开他们的老家,彷徨伤痛何止我的千百倍。但他们是这样走过来的,是这样用记忆和盼望走过来的。我自然也应该这样走下去。

  2005年4月10日下午五时十分,我终于看了最后一眼门前的那棵桂花树,转过身去,拉上大门。喀嚓一声,这世界上能有一种声音是这般熟悉又如此惊心动魄吗?走出小小的巷道,我禁不住再次转身,觉得故事还没完。可不是,一片夕阳的殷红中,那个甩着两条辫子的小丫头,左手牵着公公,右手牵着婆婆,正步履轻盈地唱着歌。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你会以为全天下的小孩都不用长大。歌声若有似无地传来,听不真切,但我知道她在唱什么。我家门前有小河,后面有山坡,山坡上面野花多,野花红似火……

  刘若英/著

  网络编辑:孔祥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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