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女子

　　小小说专版

　　申平

　　猫女子是我小学的一个同学，她大名叫什么我早忘了，我只记得她小名叫猫女子。

　　猫女子的一双眼睛的确有点像猫:黄黄的，大大的。她的父母叫她猫女子，肯定和她的这双猫眼有关。

　　猫女子好像从小就是当官的材料，在同龄孩子中间，她胆子最大，也最有心眼儿，所以她从一年级就开始当班长，她胳膊上的杠杠也从一道一直升到了三道。

　　在班里，猫女子无论干什么，永远都是第一。在老师不厌其烦的表扬声中，猫女子成为我们心中不可动摇的偶像。

　　我第一次知道猫女子争第一的秘密，是那年学校搞小秋收活动。我有幸和她分在一个组。同样幸运的还有王和平和赵艳艳。

　　所谓小秋收，就是让学生到田野上去拾庄稼，谷穗啊，豆荚啊，能捡什么就捡什么。然后由班级统一卖掉留作班费。我们几个人在猫女子的带领下，提着篮子拿着口袋出发了。可是我们在田野上跑了半天，也没有捡到什么东西。这时猫女子就说:不行，得动动脑筋了。

　　我们几个傻傻地看着她，不知道这脑筋怎样动法。猫女子站在高处四外望了一下，把手一挥:跟我来。

　　我们跟着她来到一片刚刚割倒的谷地旁边，又钻进旁边的一条沟里。猫女子对我和王和平说:你们两个男生去地里往这搬谷子，我们女生负责掐谷穗。

　　我们一时愣住了:这不是偷吗？出发前老师已经讲过，小秋收千万不能搞成小秋偷呀！但是猫女子却说:什么叫偷？往自己家里拿才叫偷！我们是往班里拿，是为了班级，这怎么能叫偷呢！听我指挥，去搬吧！

　　我和王和平听了她的话，立刻理直气壮当起了运输大队长。转眼，我们篮满口袋满，唱着歌儿胜利凯旋。路上猫女子对我们说: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我们就是捡的。

　　自然而然，我们这个小组成为全班和全校的第一。在受到表扬的时候，我和王和平还有赵艳艳都觉得有点惭愧，唯有猫女子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后来就搞起了文化大革命。这时我们才十二三岁，红卫兵当不成，只能当红小兵。猫女子一下子就成了学校红小兵的司令。当了司令的她每天领着我们唱歌、搞大批判，给老师贴大字报。反正不用上课了，怎么热闹怎么来。

　　这一天，猫女子组织我们班里的同学背起小铺盖卷，打着红旗，到县城附近的一个农村去搞宣传，住在贫下中农家里受教育。当晚，就把村里一个70多岁的老地主揪出来批斗。猫女子先是带头讲，随即又带头动手，指挥班上的大个子同学把老地主吊起来打，打得他连声惨叫。赵艳艳看不下去，在旁边说了句:快别打了。不想猫女子一下冲了过来，抬腿就踢了赵艳艳一脚，她的两只猫眼冲赵艳艳喷着火:你的阶级立场哪里去了？再说，回去就批斗你！吓得赵艳艳差点尿了裤子。

　　随后我们稀里糊涂小学毕业，又稀里糊涂中学毕业，接着稀里糊涂下了乡。这时我和猫女子已不在一起了，但知道她仍然处处第一，成为知识青年的典型，瞪着一双猫眼到处“讲用”。

　　再到后来，听说猫女子成了工农兵大学生，到大城市去改造大学去了，从此就没有了她的消息。

　　我再次见到猫女子，是20年以后，而且是在电视上。这时我才知道猫女子已经是一个市的市长，她因贪污受贿受到审判。我看到她站在被告席上，一双猫眼依然瞪得老大，一副不服气的样子。猫女子的胆子真是大，竟然搞虚假工程，并从中捞钞票上千万元。

　　猫女子成了我们家乡第一个被枪毙的女贪官。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