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错误的参照系中弄丢自己

　　赵月

　　前些天，应姐姐之召回了趟家，商量给爸妈买房的事。说是商量，不过是在签合同之前让我“象征性”地行使一下参政议政的权利。在已经交了定金的毛坯房里，妈妈眉开眼笑地带我参观每个房间，一一列举姐姐挑的这个楼盘的种种好处，我频频点头，并坚决地投了赞成票。尽管我心里在嘀咕这个户型好像不实用，空间浪费得多。

　　不是我虚伪，而是我知道，父母根本不会听取我的意见。我也没有勇气说出来，因为我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无论大事小事，对于姐姐的选择、判断和决定，我几乎没有反对过，甚至连偶尔冒出的质疑都会被自己否定掉。在我的思维定势里，聪明的姐姐，怎么会犯错？而我，向来是没头脑的平庸之辈，哪里有什么真知灼见？

　　我这么想，爸妈肯定也是这么想。

　　妈妈数落我的口头禅是“向你姐学学”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大我6岁的姐姐是父母的骄傲。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夸奖姐姐学习好、聪明、漂亮、勤快、懂事。妈妈也时常在人前炫耀，大女儿又考了第一，又被评上三好生了。而姐姐这些被交口称赞的优点我却一样也不具备，甚至走向了姐姐的反面。

　　不知道天下的父母是不是都喜欢在子女之间做比较，反正我妈妈总是有意无意间张扬着。她的口头禅就是“向你姐学学”，或是“你看看你姐”。当然，比较的结果就是姐姐是白天鹅，而我是丑小鸭。

　　第一次知道在父母心目中比不上姐姐是我4岁的时候。有一天早晨，妈妈让爸爸给我穿衣服，爸爸一边穿一边说：“都这么大了，还让我们帮忙。你姐像你这么大早就自己穿了。”

　　此后，在我的成长道路上，这样的比较就没有停止过。比如，姐姐的皮肤白皙，可我的肤色偏黑，“老二没有老大好看”，我从四五岁就牢牢记住了。

　　姐姐是永远的第一名，我的成绩也就是中等偏上；姐姐总是当班干部，而且还是“一把手”，我从小到大连小队长都没当过；姐姐学习勤奋自觉，做不完作业绝对不往外跑，我则懒散贪玩，假期作业经常完不成；姐姐的书桌总是整整齐齐，我的书桌总是乱七八糟；姐姐做事干净利索，我却拖拖拉拉……

　　这样的话听多了，我也就不以为然了，可有两次还是挺让我伤自尊的。

　　一次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我那时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让爸妈非常着急。期中考试，我又考得一塌糊涂，而已经上高中的姐姐又拿回了全年级第一。那天晚上，妈妈第一次打了我。我现在仍然记得妈妈的话：“你要是能赶上你姐的三分之一，我也不用这么操心了。”

　　还有一次是我14岁那年的春节，妈妈做包子，我心血来潮要跟着学，却怎么也做不好。妈妈没有数落我，而是叹了口气：“唉！你以后可怎么办！要什么没什么，学习一般！手也笨！你姐12岁那年教了一遍就学会了。”我当时就哭了，很委屈，可又觉得妈妈说得没错，恨自己怎么这样笨。

　　老师们说，妹妹的智商没有姐姐高

　　姐姐不仅在父母眼里是衡量我的尺度，在外面也是。尤其在学校里，更是让我无法超越的标杆。

　　我小学毕业那年，姐姐高考，不仅勇夺状元，而且创造了我们那个地方有史以来最辉煌的成绩，可谓轰动一时。我上的中学恰恰是姐姐的母校，而且那次升学考试我超常发挥，成绩也算名列前茅。所以我一入学，也备受瞩目，很多老师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好好学，要像你姐姐那样考个名牌大学，给学校争光。”

　　同学们也议论：“她是状元的妹妹，学习也一定特别好。”

　　可是被学校和老师寄予厚望的我偏偏不争气，成绩总在全班第10名左右徘徊。对于别的学生，这样的成绩也许能说得过去，可我是状元的妹妹啊！被衡量的标准是姐姐这根超高标杆。

　　于是，有的老师批评我，学习没有姐姐刻苦；有的老师说，妹妹的智商没有姐姐高；有的老师预测，恐怕考大学都困难，别指望她争光了；同学则说，状元的妹妹成绩也不过如此。

　　大家这么比较可能是为了激励我，但结果适得其反。在妈妈的唠叨中，在老师们的议论中，我非但没有知耻而后勇，反而自暴自弃，认为自己就是比不上姐姐。

　　我给自己的解释是，姐姐名字里有“星”，而我的名字是“月”，星星自己能发光，而月亮发不了光，只能反射星星的光芒，所以我只能被笼罩在姐姐的光芒下。

　　我对自己从里到外都没有信心

　　虽然能够自我解嘲，虽然姐姐的优秀也让我引以为荣，可是每当面对出类拔萃的姐姐，我一边满怀崇拜，一边又深深自卑，尤其是姐姐给我辅导功课时，我真觉得自己是个笨蛋。

　　这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再加上姐姐的性格严谨内向，一向不喜欢我身上的一些“坏习惯”，对我很严厉，自然让我形成了对姐姐的敬畏心理，甚至在她面前感到压抑。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我很尊重姐姐，但不像其他妹妹那样跟姐姐很亲。我和朋友打打闹闹，却从来没和姐姐开过玩笑。结婚后，老公曾经说过我：“我看，你这辈子最怕的人就是你姐。”

　　在家里，作为最小的女儿，我得到了父母更多的怜爱，我温顺随和的性格也比姐姐的内向固执更得父母的喜欢，但是，姐姐的出类拔萃和长女身份，使得父母对于我和姐姐的态度及期许都完全不同。姐姐的优秀奠定了她在家里的强势地位，肩负了家庭的荣誉，父母希望她能够有出息、有作为，因而姐姐的意见和想法能够得到他们的尊重和重视。

　　而我是“贴身小棉袄”的角色，不需要有太大作为，因而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一切由父母和姐姐决定就可以了，我的大学和专业都是姐姐帮我选的。这也造成了我没有主见、遇事就慌的性格。

　　可能是因为在和姐姐的比较中，我得到的否定性评价要远远多于肯定性评价，慢慢地，自卑感开始蔓延，我对自己从里到外都越来越没信心。我最好的朋友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我“骨子里总有自卑感”。

　　后来，我也考上了大学，比姐姐更进一步读了研究生，来到大城市工作，走得比姐姐更远。我现在的工作环境、学历、收入都比姐姐好，可是，我对自己仍然没有信心。如果有人赞扬我聪明能干，我会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个人很虚伪。

　　因为缺乏自信，我曾错过了很多机会，甚至当学生时代有爱情经过的时候，我也不曾察觉，我以为没有人会喜欢我这只丑小鸭。

　　“比起大多数人来，你已经很出色，只不过，别人只拿你和你姐姐比，才让你觉得处处矮一头。而且按照现在世俗的标准，你已经比你姐姐更有出息，这表明你肯定有比她强的地方。”朋友的这些话，我在理智上似乎能够认可，可一落实到生活中，我那根深蒂固的自卑感又浮上来，觉得无论能力还是魅力，都不如别人。

　　假如一个人内心对自己的看法已经固定了，也许很难改变。即便我有再好的职位、再高的收入，在姐姐面前还是觉得“矮一截”。期待有一天，我能够走出“星星的光芒”，但我却不知道自己的光芒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