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习型公民”的非常规标本

　　全选、复制……9年前开烟酒铺的商贩，如今熟练地从网上下载并打印了刊载于中央某报的一篇时评：《学习型公民是怎样“炼”成的》。这篇时评文章说，环境的复杂、管理的无序、体制的缺陷，常常将人们逼上了“书山”，逼成了“学习型公民”。他叫田北方，今年44岁，郑州市民，人送外号“老维权”。多年来，尤其是每年的“3·15”期间，是省

　　一位律师评价：“公民维权运动目前仍只是依赖少数公民个体的自发行为，在‘被逼学习’的背景下，田北方是‘学习型公民’的非常规标本。常规的标本，应该是自觉地预防性地学习。”

　　“老维权”转型“维权培训”

　　“开封的案子7月20日如期开庭，没有当庭宣判。我和一家媒体的记者旁听。我没有代理，而是为原告找了有关法律条文，由他出面。之所以没有以公民的身份代理此案，一是我的名气已经够大了，不想再要什么名，二是因为我做着公益维权网（ｈｔｔｐ：／／ｗｗｗ．ｂｆｇｙｗｑ．ｃｏｍ），不太方便直接出面，就像你们记者不便发表自己的观点一样。”7月28日，田北方在电话中告诉记者。

　　最早让记者关注田北方这个新闻常客的，正是他提供的新闻线索，也就是开封这个案子。案子是一桩行政案件，开封一位市民状告开封市某单位扣发其养老金行为违法。田北方本意是想让记者关注、采访这个案子。

　　7月18日刚一见面，“老维权”就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案情。记者以为他是以公民身份代理了此案，但答案是否定的：他不直接代理，除了上述原因，还有就是“让他们自己学会维权、打官司。如果都找田北方帮助维权，100个田北方也不够用。所以，让他们自己学会维权非常重要。这应该算是一种‘培训’吧”。

　　“是自觉这么做的？”记者问。

　　“刚开始不是，但后来发现客观上起到了这种效果。”他说，这种幕后参与和“培训”还有很多。

　　学习始于“不蒸馒头争口气”

　　“去菜场买菜，你要虚心学习，向书本学习，向专家学习，向市民学习，才看得出哪是敌敌畏浸制的火腿？哪是含吊白块的面粉？哪是抛过光、涂过油的大米？哪是服过避孕药的黄鳝？哪是牛血、洗衣粉对的鸭血？……”田北方说，《学习型公民是怎样“炼”成的》中的这段话说得“刻薄”而又真实。

　　他已经很难确切地回忆起他的第一次维权经历。“好像应该是1997年我向一家保险公司退保的那次。”田北方说，当时，这家保险公司的推销员鼓动他参加了养老保险，入保时未向他出示退保的细则。一年多之后，他提出退保，这时，保险公司拿出了一份退保细则告诉他，参保不到两年的，保金只退20％，“我看完就蒙了，非常生气又无话可说”。

　　“不蒸馒头争口气。这个时候，《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已经实施3年多了，我还是第一次逐字逐句地细看。上面说，消费者享有知悉其购买、使用的商品或者接受的服务的真实情况的权利。凭着‘知情权’以及其他相关法规，我多次找到这家保险公司，最后成功地按80％退了保金。”

　　离开高中校园多年之后，田北方对学习“恍然大悟”。

　　“另类”维权申报基尼斯纪录失败

　　时过境迁，田北方提倡公民理性维权。然而，他认为当年申报“最长装机时间基尼斯纪录”并非是一种冲动，“申报纪录和理性维权并不冲突。申报也并不是给谁难堪，而是一种善意的警醒。如果在今天，我仍然会那么做”。

　　让田北方名声大噪、被他称为“成名作”的就是这件事和后来的一场官司：2002年3月2日，他请来17家媒体的记者，拉起横幅，为其作为原郑州电信用户申请电话装机4年多（1703天）未果的历程申报“最长装机时间基尼斯纪录”。

　　活动顺利地结束了，但第二天，他的申报活动在当地媒体上只字未见，当时原郑州市电信局的评价是“很可笑”，“太过激”。上海的大世界总部也没有接受这项申报，田北方的说法是“他们没有这个项目”。

　　1997年6月，原郑州市电信局搞促销：凡在指定日期内安装市内电话，均可享受不同程度的优惠。田北方7月1日在原郑州市电信局宣传人员的指导下填写了装机登记表，随后交了初装费。一年多未装上机，1998年底，他起诉了。法庭上，原郑州市电信局认为，田北方申请装电话的地址是他经营的“北方商店”，属非住宅电话（也就是说按住宅电话装，初装费比工商企业单位装机便宜）。一审判决认为田北方填表时规避了“北方商店”，且拒绝补交其他费用，田北方遂败诉。二审维持原判。2001年6月，法院驳回他的再审请求。

　　直到现在，田北方仍耿耿于怀：填表、盖章、勘察审批，原郑州市电信局并未提出异议。

　　中国社科院法学所博士刘俊海对此评论说：“我虽不敢断言田是否具备申报该纪录的条件，但这一貌似滑稽、实系无奈的做法，让我们深思本案涉及的法律问题。“

　　触角庞杂他几乎啥事都想过问

　　在采访田北方的过程中，新闻同行告诉记者，田北方的触角庞杂，“他几乎啥事都想过问。而且，你会因此发现他的知识面很宽但不系统”。

　　他报名成为“河南省2002年春运期间公路客运价格浮动听证会”的消费者代表之一，在一片“涨”声里，他“别出心裁”地提出应该下浮10％。2005年，正当这年“春运公路票价到底该不该涨？要不要再开听证会”议论声起的时候，他又发出“田氏声音”：2002年听证会的结果没有让很多人满意，但它毕竟为消费者提供了一次说话的机会，让人失望的是，此后再没举行过票价听证会。

　　2002年“3·15”的“田氏语录”是：一些垄断行业的“行规”使消费者权益受损，实际上“这些行规不合法也不合理，要敢于叫板”。

　　2005年“3·15”的“田氏语录”是：目前消协的成员大部分是行政机关和企业的代表，消费者代表几乎为零，建议消协应实行“三三制”，即管理部门人员、消费者代表与企业和行业代表各占1／3。

　　2005年，田北方联合外省数名同道联名向中消协、信息产业部提出电话初装费（入网费）是消费者对电信企业的直接投资，应以股份形式归还消费者。“现在虽未明令取消初装费，但实际上已按最低消费方式出现了。”田北方说。

　　田北方的触角还涉及了民俗方面，2004年7月，他就市内一个村刮掉“过期春联”提出质疑，并向媒体报料：应该尊重民族习俗。

　　他自评：“事杂，知识不可能系统。“

　　妻子孩子为他的维权做出牺牲

　　田北方家的客厅、卧室甚至洗手间里都散乱地放着许多书，尤以各类法律书籍为多，涉及民事、行政、经济等各个方面。“不是一次买来的。成名以后，全国各地向我求助的多了，什么样的案子都有，所以涉及哪个方面就买哪类的书籍，一次至少花百十元，也没算过总共花了多少钱。”

　　正在玩电脑的儿子这时插话：“那我要买书向你要钱，咋恁难哩？”田北方没有直接回答12岁儿子的问题，对记者说，他目前开了家公话超市，“收入只能算马马虎虎”，儿子兴趣比较广泛，只能拣和他课程有关的书买了。

　　“我的法律知识不仅来源于书本，还来源于网上。另外，我和律师常有来往，交流中也学到很多东西。一点一滴就积累到现在……我和妻子有隔阂——别人一求助，我关了店门就走，耽误了生计。离婚协议曾经一直压在衣柜底——这是我为维权付出的代价。现在好多了，因为她习惯了，家里出了我这样的人，她只有习惯和牺牲。”

　　据田北方的儿子讲，娘儿俩不只是习惯，还融入了维权生活：儿子曾因校门口的摊贩无证向媒体报料，妻子曾在一次旅游中成功地进行了“1＋1”索赔。

　　江帆，开封市一所中专的校医，上级主管部门和一家精神病院违法将她鉴定为精神病人，历经曲折，她状告两家单位并最终胜诉。此间，江帆找许多人帮助她打官司，其中就慕名找到了田北方。田在中间起的作用是“分析、出主意、向媒体反映并提醒江别做过激的事情”。江帆告诉记者：“他一开口就让我产生了信任感……他好打抱不平，不比专业律师差。”

　　杨丽君，郑州市民，为在下班途中遇车祸身亡的丈夫的工伤认定奔波近3年未果。“去年，亲朋向我介绍了田老师，一见面，他脸上的正气就让我放心了。他帮我找法律条文，和我一起多次找有关部门。他不收费，知识不比专业律师差。”

　　一家企业负责处理投诉事务的负责人告诉记者：“他和我们相处多年，打官司败诉，对我们有一定成见……但他是我们的客户，他每次来，我们都会给他耐心地解答问题……他也留心发现过我们一些问题，我们都一一做了改进和提高。他也快和我们交成朋友了，但他有时看问题比较片面……站得不是很高。”这位负责人对田北方的印象是，他的法律知识还欠缺很多。

　　理性维权是对国家权力的信任

　　7月18日，记者和田北方就一些问题展开了对话。

　　记者（下简称记）：我听到不少人说你在挑起事端，也注意到不少事你喜欢让媒体介入。

　　田北方（下简称田）：我是在告诉大家哪些地方受到了侵害，同时对商家也是个提醒，让媒体介入也是为了警醒更多人。

　　记：是想站出来成为一种榜样吗？

　　田：是想让大家都有维权意识。

　　记：你和只会发牢骚的人有何区别？

　　田：发牢骚是徒劳的，我追求从本质上改变一些错误。我信奉坚持的力量。

　　记：为什么？

　　田：做事，必须要有个结果，不管结果是什么。

　　记：这能改变你什么？你又改变了什么？一些问题的改变和你有关吗？

　　田：改变和丰富了我的是生活和精神状态。打保龄球是一种活着的方式，而不断学习，不断维权也是一种活着的方式。我做的任何事都会让一些不合理的东西改变，只是改变程度大小而已。你是一个公民，任何改变都和你有关联。

　　记：就是说改变一些错误是每个人的事儿？

　　田：最好每个人都能点点滴滴地为自己的权利反复坚持。

　　记：我听河南中豫律师事务所苏玉康律师说：“公民维权运动目前仍只是依赖少数公民个体的自发行为。在‘被逼学习’的背景下，田北方是‘学习型公民’的非常规标本。常规的标本，应该是自觉地预防性地学习。”

　　田：是的。常规的标本，的确应该是自觉地预防性地学习，我做公益维权网站也是这个目的。比如我的手机号码：13333713188，我很乐意公之于众，帮助他人。我们都已意识到，要让民间维权行为导入良性发展的轨道，必须坚持权利、程序、主体合法性的原则。理性维权是对国家权力的信任。

　　田北方开了一个公益维权网站

　　□首席记者刘忠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