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没有“与人民为敌”

　　世界杯前，有报刊编辑来电话，邀我看球之余，顺带为他们写专栏。有的编辑还承诺每篇文章给我多少多少银子。我跟钱无仇，反倒相当地爱它；但我还是想了想，终究婉拒了。可是，当柏林在那遥远的没有半个中国人上场踢一脚的“足球盛宴”散场了许多日子后，我却忽然想起球事。反思后竟有几分内惧。我发觉，在我的心底里，竟潜伏着某种“与人民为敌”的因子。

　　全世界有那么多人迷恋足球，而我却实在看不出，它有何等深奥的内涵。这难道不是“与人民为敌”么！另一个迷惑是，世间居然又有那么多人热衷炒股票，我也由于不得要领，而颇感苦恼。每每经过证券公司，见那如溺水求拽者的无数颗脑袋，鸭脖猴头般观望电子大屏幕，竟深以为悲哀。从经济学的角度看，对于股票我是一点儿也不懂的。但我以为，在真理的层面上，炒股就是赌博，股票就是赌博的筹码，虽然你可以体面地说它是“资本运作”。据说，在一百个炒股者里，最终的赢家，大概只有一个人。由于这一个赢家，被当作英雄广为传诵，“榜样的力量是无限的”，那九十九个输家便依旧怀抱梦想，继续拼杀在炒股疆场上。

　　我这辈子注定了不会对足球与股票产生兴趣。而足球与股票，恰是当代生活的两大潮流，如此漠视潮流，岂不成了反动分子！“人民”这个词，标准答案应当是“极其众多的人群组合”。实在需要将“人民”二字替代掉，大概选择“球迷”或者“股民”最合适。所以聪明的政治家，无论其真实兴趣如何，他也决不会公开诋毁股民、嘲笑球迷，正如你生活在陕西（尤其关中），你若不想挨黑砖的话，那你就尽量赞美秦腔吧。

　　行文至此，妻子进书房为我添茶，读了几行，嘲讽道：“哟嗬，看把你能的，还‘与人民为敌’咧！你不是人民？你每天挤公交车，还不是人民！”此言及时且嘉美，因为它将我从我自认为“与人民为敌”的悬崖边拽了回来。要说明的是，我并不是天生就喜欢挤公交车的，我甚至也幻想过警车开道、仪仗队笔立两岸呢。我乘公交车是因为我买房欠有外债。不过，当我坐久了公交车，居然就坐出瘾来。除了省钱外，坐公交车还有一个巨大的政治得分———我终于没有“与人民为敌”。因为比较而言，“球迷”也好“股民”也罢，固然因其数量庞大而可以替代“人民”，但它们最终，还是不及“公交车族”更加庞大。可见“公交车族”具有无比的人民性，“公交车族”也理所应当属于“人民”的首选替代词。如果真需要替代的话。

　　每天乘坐公交车，让我心态平和、舒缓隐逸。同时感觉青春尚在，因为至今，天天都发生着给人让座的美好时尚，却没有任何人给我让过座。如果一上车，就有少男少女起身为我让座———这一天是迟早会来的———那我，也许不坐公交车了，索性改为步行。有时候，只有弱者才会受到尊重。主观上，谁也不想当弱者。

　　方英文（陕西）

　　网络编辑：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