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牌子撬动观念

　　本报记者 江华 许海涛

　　走进河北农村，一个新鲜事物颇引人注目——许多村委会门前多出了一块“村民中心”的牌子。牌子上的字体、字号一样，连牌子的材质都是大小统一的木质长板或铜质牌匾。

　　“村民中心”是河北省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一个新举措，刚刚动作就反响不小。

　　村民中心就是为农民建的

　　今年3月26日，在河北省邯郸市涉县井店镇四街村，第一块“村民中心”的牌子在这里挂了起来。

　　当时，这个村无论是村两委办公室还是一些活动场所都相对齐全，但有个问题很突出：各类场所各自为战，不仅资源浪费，一些场所的属性也不利于更好地为村民服务。

　　而此时，中共河北省委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重大举措——生态文明村建设正在全省农村如火如荼地开展，如何更好地为村民服务正是下一步着力解决的关键。于是，以“服务村民”为宗旨的村民中心便应运而生。

　　四街村的村民中心整合了各类办公及活动场所，统一设置为村民议政室、党员活动室、图书阅览室、文体活动室、信访接待室、新农民夜校等，为村民提供文体、卫生、科技、法律、教育、保障、信息、信访等服务，搭建起一个为村民服务的综合平台。

　　村委会被这一平台包含其中。

　　记者近日在河北省邯郸市和邢台市采访了5个县，像四街村这样的村民中心已如雨后春笋。

　　村民中心有的是新建的，有的是改造旧有场所，有的是“不求所有，但求所用”，通常设有村委会办公室及几个活动室，门前有一个活动广场，同时还有超市、卫生所等辅助设施。资金来源或是政府投入，或是借助社会力量。

　　9月9日，在邯郸市临漳县黄辛庄村村民中心，记者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40多平方米的小超市里挤满了刚刚开学的小学生和家长们，正在选购文具的村民霍洪山告诉记者，超市开业以来，家里日常用品都来这里买，“这里让人放心！”而两三米外，另一家自营的小卖部门可罗雀。

　　50多平方米的卫生所24小时营业，医师孟海刚毕业于北京丰台卫校。六七个村民正在输液，其中的霍学常老大爷说：“过去有病去个体诊所，有一天夜里我发烧，敲了两家诊所都没开门。”

　　在科技活动室，一台触摸式电脑实现了农村科技户联网，一部电话可以随时进行科技信息语音查询。这里每天都聚满了渴望致富的村民。从事木板加工的村民孟凡礼告诉记者，他就是在电脑上查到一条信息，找到了一条利用木板边角余料致富的新路子。

　　其他几个活动室也都门庭若市，村民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而被这些场所包围着的村委会自然也少不了热闹。村委会主任黄守富说：“过去的村委会平时就是一把锁，连村干部没事也不来；现在的村民中心成了村民活动的场所，村民人人可以来，随时可以来。”

　　村民中心的广场上有三三两两的村民蹲在树荫下，抽着烟。记者问村民霍联军来这做啥，他笑着反问：“村民中心不就是给村民建的吗？没事不能来吗？”他告诉记者，现在自己没事就来这里，上上网，下下棋，和村干部聊聊天，“做啥都行”。

　　黄守富感慨万千：“别小看这块牌子，它把村委会的大门打开了，把人们的观念改变了！”

　　村民把村干部围得“团团转”

　　记者走进邯郸市永年县南王庄时，正赶上这个村的农民合唱团在排练。清一色的妇女，清一色的红色T恤衫，正在手风琴的伴奏下高唱着《在希望的田野上》。

　　党支部委员、妇女主任王凤兰被村民推举为合唱团团长。她告诉记者，合唱团制定了自己的章程，包括“成员不准参与封建迷信活动”、“歌唱内容要积极向上”等内容。合唱团组建不到半年，已有30多人。

　　对王凤兰来说，当团长还有更大的收获：“过去跟村民联系不多，有事挨门挨户通知，说完就走，工作落实的效果不好。现在，有什么事跟合唱团成员一说，大伙儿一呼百应，各自通知左邻右舍，一大摊子工作几句话就落实了！”

　　王凤兰们有理由高兴，村民中心蓬勃开展的文化活动让村干部们找到了一个联系村民的抓手。

　　李文彬是黄辛庄村负责文体工作的村委会委员，他说，过去不是不想搞活动，是没有场地。现在有了活动广场，村民每天晚上来扭秧歌，每月的初三、初六、初九还在这里自编自演文艺节目，连邻村的人都来了。

　　村民的生活方式仿佛一夜之间变了样，他们自己说是“推倒麻将桌，扭起大秧歌”！村民们整天围着李文彬，拿着自己写的秧歌词、快板书、三句半，请他帮着修改。李文彬乐得合不拢嘴：“村民从来没有与村干部联系这么密切过！”

　　而村民中心的科技活动，更是让村民把村干部围得“团团转”了。

　　邯郸市曲周县西水疃村的村民中心办起了新农民业校，村里的土专家何清文被推举为信息员。他根据农作物的季节和时令，请来县农业局、科技局的技术员，为村民解决实际问题。

　　前不久，针对今年的干旱，村民中心请县农业局技术站站长来讲棉花的后期管理，三四百个村民将村民中心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事后，许多没挤进来的村民找村支书软磨硬泡，要求把站长请回来再讲一课。支书就让我把讲课内容整理出来，通过广播一遍遍给村民播放。”何清文说。

　　村支书何玉山深有感触地说：“原来村民没事不来村委会，现在大伙儿有事没事就来村民中心，找村干部说说自己的想法，问问村里的发展，让村干部打心眼儿里觉得村民跟咱亲近了！”

　　对此，曲周县河南疃镇党委书记张敬超说：“以前说农村干群关系紧张，可村委会不为村民提供切实的服务，村干部不转变执政观念，村民跟你如何亲近起来？”

　　在邢台市邢台县小石头庄村，村民中心依托中国邮政平台开办了“邮政三农服务站”，利用邮政行业优势，提供生产资料和生活用品的连锁配送服务，而且，村民足不出村就可以在此办理邮政业务，缴纳电话费。

　　记者来到这里时，这一系统刚刚试运行，可已经有村民络绎不绝前来观看，他们围着村干部们问这问那，满脸兴奋。

　　村委会委员孔令海说：“看到村民这么信任咱，哪能不为大伙儿把事办好呢！”

　　参政议政对农民来说不再空洞

　　赵文是邯郸市曲周县张庄村村支书，“村老大”一当就是30年。30年间，村里的大事小情基本都是他拿主意，他拍板。

　　说起村民中心，这位上世纪70年代的“全国新长征突击手”感慨良多：“过去连党员都不大关心政务，现在，村民人人关心政务，人人都参政议政了！”

　　赵文告诉记者，村民中心建成后，大伙儿看到了发展的希望，“村民们给村委会提的意见明显多了，质量也高了。”

　　赵文讲了一件小事：前不久村委会打算雇人清运一次公共垃圾，村民闻讯后主动提出：自家门前自家负责，公共区域大家分担。只用了几天，村民们清运垃圾3700立方米，村里省了近万元。

　　“真的变了，现在村里的大事小情都是群众拿主意，群众拍板！”赵文说，村里不仅财务公开、政务公开，连党务也公开了，“谁交了入党申请书都要公示，先由群众评议够不够党员标准。”

　　“这个变化是革命性的。”曲周县县委书记魏吉平说，一块“村民中心”的牌子，让村官开会的地方变成了为村民服务的地方，让“村衙门”变成了政务公开的窗口。村民进原来的村委会，是找村干部办事来了；进现在的村民中心，是参政议政来了！

　　在邯郸市临漳县黄辛庄村村民中心，每周日、周一晚上都要召开村民参政议政会议，老百姓和村干部一起商量一周的工作。村民中心每天有3名村干部值班，村委会主任黄守富说：“咱也‘坐班’了！不坐不行啊，每天都有村民来，村干部不在怎么行？”

　　黄守富说：“村民中心使村委会的管理功能减少了，服务功能增加了，这对村干部来说是个挑战，执政观念的挑战。”

　　村干部们笑道，村干部“催粮派款，结扎引产，其他不管”的时代一去不返了。

　　记者采访中看到，村民中心的硬件建设一改过去传统村委会的面目：没有围墙，没有院落，依托的是活动广场，包括村委会在内的所有活动室都是门户开放。

　　开放的形态带来开放的心态。邢台市邢台县小石头庄村村委会委员孔令海说，过去也讲村务公开，可基本上是“封闭式运行，一次性告知”，现在可是“村务大公开”了。

　　小石头庄村村务公开栏就建在村民中心活动广场最醒目处。上面既有宅基地发放情况、财务收支情况、村所得利益使用情况等明细，也有每个村委会成员的具体分工、联系方式等，并且实时更新。

　　正在阅读村务公开栏的村民闫春江告诉记者：“我每天都来这里看看、转转，村里的事情我一清二楚！”

　　清楚村里事情的远不止一个闫春江。村委会委员孔令海说，现在村里“管闲事”的人多起来了，不要说每天都有村民到村民中心提建议，就连村干部走在路上，也有村民拉住反映情况：村里的公厕快满了，刚砌的花墙倒了两块砖，等等。

　　“村民的参政议政意识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孔令海说。

　　村民自治有了一个新载体

　　黄辛庄村的木板加工远近闻名。村民韩玉臣做了六七年的木板生意，每星期用三轮车从200多公里外的郑州市运一次原料，来回要三四天，运回的原料能加工两三天，然后再用三轮车运到邯郸市的木材市场销售。这样折腾1周左右，净赚不到100元。

　　“现在我1天就能赚八九十元！”韩玉臣说，“几个月前，村里成立了木板协会，有人负责进原料，有人负责上门收购再销售，我只负责加工，既省事，赚钱又多。”

　　黄辛庄村的村民有些想不到，过去依靠家庭手工作坊维持生计，如今，一个木板协会，让这项传统手工业焕发了勃勃生机，也让他们的生产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样的协会在村民中心中还有很多。以黄辛庄村为例，沼气协会、水泥协会、秧歌协会等可谓五花八门，都是村民自发成立的。

　　张文豪是黄辛庄村沼气协会的会长，“我是村里第一个建沼气池的，大伙儿看着挺好，就推举我为会长，让我领着大伙儿一起建。协会成立不到40天，就发动70多户建了沼气池。”

　　在村民中心，各类协会、各个活动室都是村民根据自己的需求，自己组织起来，推选自己的会长，为自己的生产生活服务。

　　曲周县西水疃村村民中心设有排调中心，专门为村民解决矛盾纠纷，村委会副主任赵洪记被村民们推选为排调中心主任。短短几个月，大到经济纠纷，小到家庭纠纷，化解矛盾十几起。

　　村民信任赵洪记，赵洪记也一丝不苟。有一次为了两名因合伙做生意产生纠纷抡起铁锹的村民，赵洪记起早贪黑，用了1个月去调解，双方终于化干戈为玉帛。

　　曲周县河南疃镇党委书记张敬超认为，村民中心的主人是村民，村民们在这里自我管理、自我服务，充分体现了村民自治。

　　而这种自治是以政府提供充分服务为前提的。张敬超认为，这是“政府做主导，村民为主体”的自治。

　　邢台市邢台镇三合庄村的22名党员分别联系不同需求的村民，引导他们组织起来一门心思发家致富。这个村顾名思义“三村合一”，过去一直分成三派，选举村干部时因票数分散从未成功过。今年4月，三合庄村的致富能人刘书云高票当选为村委会主任。

　　在邢台市，则是政府倡导全市的村民中心建成特色文化村，每个村根据自己的文化特色，由村民自己打造出自己的文化品牌，叫做“一村一品”。

　　邢台县东良舍村是计划生育先进村，在建设村民中心活动场所时，村民们主张就以计划生育为主题。如今，广场上有计划生育长廊、世界人口警示廊，中国及世界人口发展历程文字介绍等，连广场的雕塑都是计划生育题材。走进这个村，“独生子女是栋梁”、“少生孩子多种树”的标语随处可见。

　　对此，邢台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刘焕典说，文化不是表面文章，也不是千篇一律，让村民根据自己的意愿打造自己的文化，营造文化氛围，培育文化土壤，文化才能渗透到骨子里。

　　西李家村是董振堂将军的故里，这个村修复了振堂故居，文化活动也多以英雄故事为题材；郭村是元代科学家郭守敬的家乡，村里新建了郭守敬公园，村墙上画满了兴修水利的连环画；英谈村99％以上是石头板房，这个村就大搞环境建设，弘扬了古建筑文化，还形成了特色旅游……

　　邢台市近日公布了78个文化特色村名单，政府与村民共同梳理出每个村的文化特色，再围绕特色来建设。

　　政府希望，“村民的自治从文化开始”。

　　如今，村民中心在河北农村已成燎原之势。中共河北省委明确要求，村民中心建设要因地制宜，量力而行，不搞“一刀切”。重要是建立起整合资源，充实服务，以民为本的长效机制。

　　本报石家庄9月19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