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水

　　我每年夏天都要去一个水库游泳。去游的人不少。后来水库淹死了人，扯皮，水库就不准游泳了，同小区的保安联合起来，阻拦泳者。多数人就不去了。

　　但我还是要去。我明白别人的水库别人有权管水，但我管不了那么多。偷着游吧。而且准备了各种应对措施。可见违规是本能，教育很难见效———我就是教育工作者。

　　比方保安在岸上喊，我就将头埋着游，假装没有听见。喊得越大声，我做得越夸张。你总不可能下水来抓。这是农民式的狡猾。其实每个人都有农民式的狡猾。

　　游够了，上了岸，保安绕过来，警告我。我唯唯诺诺，保证不再来了。

　　终于有一天，有个保安不耐烦了，说要罚款了。我说罚就罚，但你要开一张罚款单噢，而且注明是水库游泳。保安傻眼了。

　　但那家伙也是个较劲的，下次真还拿了张单子来，罚得也不多，十元。我板下脸，说，这一库的水，全是雨水，大自然的，你凭什么收钱。他又傻眼了。我转怒为喜，启发他说，你应该说，水是大自然的，但是把不要钱的水拦起来，却是我们花了钱的！

　　保安大惊，以为碰到个精神病，落荒而逃。

　　我不止一次听见保安嘟哝：龟儿这个人好“狡”啊（狡，重庆方言，不好注音，含义丰富，基本意思是不好对付）。

　　有次我听出了一个保安的山东口音，就阴险地说兄弟，背井离乡啊，本码头有啥事，说不定哥子我可以帮忙。暗示“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位梁山好汉的后代听懂了，扬了扬下巴，转身走开。

　　和我一样坚持偷游的，还有一个高手，年龄外形都与我相仿。有一次我们一起游，悄无声息，水波不兴，那种隐蔽，整个一《渡江侦察记》（老电影）。我坚信在岸上用高倍望远镜也不能发现我们。

　　结果等我们回到岸上，只见一个老库管站在我们的鞋子旁，忧心忡忡。见了我们，说了声吓死我了噢，你们不要来了嘛！极度可怜地摇着头。

　　他一走，一个洗衣妇说，他看见两双鞋子在，水里又没得人，是遭吓惨了。

　　这事弄得我心情复杂，有两三天就没去了。但过后又去了。

　　保安们、库管们都认识我了，路上碰面，视线相碰，心照不宣地掉开。

　　我每次去水库，都骑自行车。篓子里装瓶矿泉水，后架上一大瓶自来水（2-5公升的可乐瓶）是用来上岸后洗头的。

　　在斑马线等绿灯时，矿泉水不时被偷。开始我想太卑鄙了吧，这个也偷。后来就了然了。人都在偷水喝了，还说他什么？但那一大瓶自来水也常常被偷，我就有些冒火了。你图个卖上一两毛钱，却弄得我没水洗头。

　　我想洗热水，又不愿自行车晒着，所以下水前将大水瓶子放太阳下晒着。上岸时就不见了。后来我就不敢取下来了。但还是丢。最奇怪的是无论我怎样在湖里用尽心机，也发现不了窃贼。感觉是天老爷拿去了。有一天我突然想到我是“狡”，但还有那看不见的“狡”在“医”我呢。持续了很久的得意一下就消散了。

　　而且我不冒火了。我既然可以偷别人的库装水，别人为什么不可以偷我的瓶装水呢？老实说人性里那点东西，都差不多的，自己做什么的时候不觉得罢了。

　　莫怀戚

　　网络编辑：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