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荣耀不在于楼高盖世

　　媒体思想之刘洪波专栏

　　因为体认到落后，所以要把自己的本来生活抛弃；因为体认到落后，所以更加疯狂地追求“先进”。赛龙夺锦的建设大戏于是上演，“世界第一”的各种具象化标志物成为丧失了光荣感的人们重建光荣的一种选择。只是这样的光荣证明，抹消不了市民生活的真实状况，也无不达成炫耀于世界的目的，它所起的惟一作用，是使“世界第一”的拥有者自以为

　　上海市规划局称，上海不会争夺世界第一高楼名号，陆家嘴建“700米超高层建筑”的说法，被称为传言。

　　传言大致上就是流言，只是没有贬义，但与谣言还是不同。有时传言实为虚有，有时传言未必空穴来风，例如动议中的事情，例如“放气球”以探探反应的事情，例如保密却走漏了风声的事情等等，都不可谓无中生有。陆家嘴建700米高层建筑既然是流言，到底是无中生有的传言，还是其来有自的传言呢？

　　不管怎样吧，“上海现在已不会定要争什么亚洲第一高楼甚至世界第一高楼的名号了”，而要按照地区发展的需要建造超高层建筑。当然，按照地区发展，说不定也会造出世界第一高楼来的，但重要的是不争，是把比赛心态从造楼中驱逐出去。

　　真正说来，只要按照需要，造出什么来，都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世界上毕竟有第一，不见得看了就要躲开。但以比赛心态搞建设，争全国之最、亚洲之最、世界之最，创人间奇迹，搞史无前例，这就不同了。比赛心一强，需要不需要就不属于考虑事项，能不能夺冠才是重中之重。前些年造电视塔，很有几个城市得过亚洲最高建筑的荣誉，反正相差也就几米的事情，后造的当然要做做亚洲冠军。这几年时兴造广场，一场比大小的竞赛也在全国范围内展开。

　　世界上最高的楼在哪里，最高的电视塔在哪里，我不知道。从建筑技术上讲，造一个世界最高的楼，大概说不上有什么荣耀。我看到消息说，以目前的技术能力，建造800米高楼没有什么困难，如果世界各国都参与比赛，想必这样的世界第一高楼早已诞生，那样中国的城市也就不必有什么念想。但是，富可敌国的财阀们很讲投入产出比，富甲天下的国家和城市又大多不怎么好开支国库，越是富有的国家越没有誓夺第一高楼荣誉的上进心，遂使龟兔赛跑式的高楼竞赛故事得以可能。

　　我还看到过消息，说日本的建筑家提出了伟大的设想，要建造2000米高的超级建筑。我感到这样的伟大设想几近疯狂。人们对高楼的考量，讲的是安全不安全、合算不合算，几乎还不太讲是否适合人类的心理感受。2000米高楼，是何等体量，同时要容纳多少人，这么大的东西摆在人面前，这么多的人集中在一起，不发疯只能说人类很坚强。

　　每一个城市都会在报纸上刊登“新貌”一类的照片，这类照片最常见的就是花团锦簇的节日盛装，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我们的城市长高了”，总是被用来表明成就巨大，言语间透着一股子自豪。我就不知道房子越长越高怎么能够算是一项成就。要说这就节约了土地，我想还算一个道理，但没有谁会认为长高的成就是节约了土地，而是因为长高了就是经济发展了。高楼等于经济成就，最高楼就等于最高经济成就，也不知这等式是怎么建立起来的。这很像小孩子看谁的玩具高级，拥有最高级玩具就最自豪，把高楼多作为成就大，我想就是婴儿型智慧。

　　我曾经写过文章，讲“争世界第一”成风，实际上是弱国心态的反映。近乎偏执的“争气”意识、把“展现形象”看得重于一切、对“国际友人”的好评欣喜若狂、对“歪曲言论”怒火万丈、过于敏感地注意外国人的接待态度、顾盼自雄的“翻身”神色，以及吃饱了饭就要喊打喊杀的“复仇”叫嚣等等，事实上建基于对自身“弱者”身份的深深体认。

　　争夺“世界第一”的各种具象化形式，显示了“树立强者形象”的“上进方向”，而另一方面，还存在着一种“摆脱弱者形象”的自我抛弃化努力。中国的城市几乎都在抛弃城市自身的特性，凡是自身的传统与特性都被认为是落后的表现，哪怕历史建筑也往往被连根拔除，而代之以新的建筑物。这被认为是发展所必需的证明，是具有时代特色的标志，而这种时代标志如同制服一般，被各个城市统一着装。中国的城市如同一棵没有年轮的树，年轮正是城市要消除的特征。没有历史的、崭新的、统一的建筑，被认为是进步。

　　因为体认到落后，所以要把自己的本来生活抛弃；因为体认到落后，所以更加疯狂地追求“先进”。赛龙夺锦的建设大戏于是上演，“世界第一”的各种具象化标志物成为丧失了光荣感的人们重建光荣的一种选择。只是这样的光荣证明，抹杀不了市民生活的真实状况，也达不成炫耀于世界的目的，它所起的惟一作用，是使“世界第一”的拥有者自以为已经获得了某种国际荣誉而已。

　　“月儿弯弯照高楼，高楼本是穷人修，寒冬腊月北风起，富人欢笑穷人愁”，这是过去的一支与高楼有关的小曲。国家与城市的荣耀，在于人民生活的自由与幸福，而不在于高楼、广场以及任何冷冰冰的标志物。

　　(作者系《长江日报》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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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