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她叫妈妈

　　■文/蔡琪

　　终于厌倦了飘泊，决定给自己的生活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伴儿时，母亲进城了。

　　在这之前，母亲一天一个电话催问事态的进展。在她心里，她是盼着她的儿子能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可什么样的才是好人家呢？对此，母亲总是不能迅即说出答案，却爱唠叨

　　想想也是。便决定妥协。那年，我29岁。正是母亲生我的年纪。母亲是个苦命的人，下了产床便进了厨房。轮到她最疼爱的小儿谈婚论嫁时，母亲的固执便显山现水起来。她执意南下。却又怕我担心由于她的不识字路上有个什么闪失，便劝慰我说，没事，妈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去。

　　母亲就是这样来到了我的城市，从北到南是一千多里的距离。

　　下了火车，母亲的第一个动作是茫然无措。待看到她小儿的身影，这才咧嘴笑开。却不忘了先拿袖口替儿子擦擦额头的汗，虽然她的儿子已经接近而立。母亲口里嗔怒着，慢点慢点，一点大人样子都没有。完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自豪地说，瞧，你的名片我随身带着的呢。

　　待到了儿子住的房子，母亲这才把一直紧攥着手松开来。第一件事，便是在她儿子蜗居的地方转了几圈。从卧室到厨房，从阳台到卫生间，再从卧室到厨房，母亲突然像想起什么，忙起身把背包打开。先是掏出两个足有五六斤的大面瓜，接着便是更多的一袋水果，还有一撂煎饼，说，这都是南方没有的，你最爱吃的。待把这些东西掏完，包里便只剩下一套换洗衣裳。我突然无法想像在37度的高温车厢里，母亲是怎么样守着这样一堆水果，不让挤着不让碰着还不让捂着，颠簸了足足一千公里。

　　母亲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去，已是午后。我开始读妹妹写给我的信。信里说母亲总也不放心她的小儿一个就这样把终身定了，非要来看看未来的儿媳妇长啥模样。却又怕城里的人笑她的迂，临出门前特地买了两身新衣裳，说这可以让她儿子的脸上光鲜一些……信的末尾说，母亲总觉得内疚，伸伸手，却不能把儿子揽在怀里疼。

　　等到终于见到那个与她儿子终身休戚与共的人时，已是第二天中午。这回母亲不再抢着要去厨房里拾掇，倒是一脸闲情地倚在门框上和女孩子聊着一些家常。待晚上就剩我和母亲时，母亲一脸笑笑地说，嗯，这孩子不错，比妈以前替你看中的那几个同学都强。我在来之前，还特意去替你找瞎子掐算了一下，嗯，8月26号，阴历7月18，是个双日子，一个锅里省两个锅里费，就把婚结了吧。

　　看到自己进城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办妥，母亲这才有了心思被她的儿子领着从没来过的城市好好玩玩。却又担心她的儿子花太多钱，便把自己随身的现金全部交到我手中。却不小心掏出来时的火车票。脸上一惊，装做没事地说，妈身板好，来的时候，就没有买卧铺，怕你说我还没敢告诉你呢。声音到最后，已经是低得听不见。

　　玩了两天，母亲便呆不住了，唠叨着家里一大摊子事离不开她。执意要走。临上火车之前，母亲突然小声对我说，等会你直接坐车到她那儿，接她下班回家。还有，别不讲理人家，在家里的脾气要好好改改。两个人，多照应着点。再后来，母亲打来报平安的电话时，却不忘问一声，她未来的儿媳妇好不好？

　　再到后来，我终究没能和那个女子走到一起。犹豫了很久，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母亲先是沉默，最后安慰她的儿子说，嗯，那姑娘面相看着太聪明了，将来你不是她的对手，分开了好。

　　后来妹妹写信来，说母亲那几天感伤得不得了。嘴上不说什么，却老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发呆。手上握着的是那封她儿子告诉她还将继续单身的信。

　　第二年秋天即将来临时，我终于下定决心去了一个离母亲更远的城市，临走时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母亲沉默了一会说，去吧，去吧，那城市可好哩，能去是俺小儿有能耐。别担心你妈我身体好着哩。但，电话的这头我却分明听见母亲压抑的哽咽。

　　放下电话，我心里一酸。这世界还有一个人能叫妈妈，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