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霸统治”伤害了真正做事的人

　　美国来信之薛涌专栏

　　自从“建设世界一流大学”运动展开以来，学霸心态就统治了中国的高等教育。这种心态的物质基础很简单:谁是一流，是上面定的，不是市场上竞争出来的。只要被上面定为“一流”，数亿经费就砸下来，不“霸”行吗？

　　也正是根据这样的游戏规则，各大学忙着抢上面的眼球，最快捷的办法无非是聘海外的学术明星:不管人家干不干事，只要名字摆在那里，就有被钦定为“一流”的可能。也正因为如此，才引发了丘成桐教授指责北大浪费资金到海外请不干事的学术明星的口水战。

　　然而，人们在关注这一口水战的同时，忘了事情的另一个方面:我们的学霸心态和作风，对那些真正回来踏踏实实干事的人有什么影响？

　　我的一位朋友，就曾被请到国内一家名牌大学当院长。他在美国一所不知名的私立学校教书，专业是英文和高教管理，在国内颇为稀缺。这位老兄是个厚道人，回国到名校当院长，这点老实劲儿还是改不了。聘用他的学校似乎是思贤若渴，上来就要签五年合同。他马上说:这怎么可以？签了五年，我第一年工作不好，你们连解聘我的权利都没有。还是先签一年，大家双向考察，彼此满意后再续签。合同本身也是空空如也，除了不破坏国家法律等含糊的条款外，没有规定具体的义务。而他是研究教育管理的，自己看不下去，就对学校说，你们雇用一个院长，总要规定一些职责和义务，否则人家不干活怎么办？于是，他帮助学校给自己规定了四项职责，加在合同上，让学校日后根据这四条对他进行考核。

　　签了约，他就辞去在美国大学的系主任职务，来到这所学校当实打实的全职院长。一年下来干得还算顺手，博士点也帮助申请下来了。可是，到最后风向变了。该校那年聘了两位院长，另一位出了丑闻，引起公关危机，我这位朋友也跟着受连累。大家骂那位引进院长时，不忘把他也给捎带上:我们这么一个名校，请了一个院长是假的，另一个竟来自美国一个野鸡学校！校方大概是迫于舆论压力，在他合同期满已经离职后进行“鞭尸”，宣布将他“免职”，理由是工作不尽如人意。

　　他是个爱惜声誉的人，对这种侮辱实在难以忍受，于是找学校讲理:我当初自己坚持签一年合同，合同期满自动离职，怎么是“免职”呢？这在法律上也讲不通。学校自知理亏，后来写信道歉，说是媒体炒作云云。打个马虎眼过去了。

　　其实，这还不是他唯一的中国经验。他被国内另外一所名校请去做评估，同时被请的还有一个香港名校的前校长。评估结束，该校网上就有人骂:那位香港的校长，我们不必说什么。但我们这么一所名校，怎么能请美国一个野鸡大学的人来做评估？我这位朋友对我只有苦笑:“高校评估，中国连个概念也没有。我碰巧是搞这个专业的，当时我和那个香港的校长一起工作，具体的技术细节都是我操作的。不评价这些技术细节，怎么凭我教书的地方就否定我呢？”

　　这一年的经验，让他心力交瘁，算是尝到了国内高等教育界的势利。这也充分反映了“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大跃进”是如何伤害了中国的高等教育。要知道，美国没有国家钦定一流的制度，哈佛、耶鲁也得和名气小得多的学校竞争。教育人才也非常分散，不久前媒体还报道说，有常青藤教育水准的学校在美国至少达到百家。同时，中国的高等教育还在学步阶段，最大的本钱，还是靠人口底盘大，能够百里挑一地选拔学生。至于怎么教育这些学生，很少有几个人懂。美国一个很小学校就能找出许多人来对中国的一流大学做出实质性贡献。比如教育评估，北大、清华有谁懂呢？而我所在的萨福克大学，虽然不知名，但历史系大部分教授是哈佛、耶鲁的博士。这个阵容国内一流大学很难排得出来。为什么小学校的教授不能到中国的一流名校当院长呢？

　　“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运动，逼着各校争先恐后地装点门面，在寻租中拿到好价钱。结果，名校请来的学术明星不干事没有关系，从小学校请来的人即使实实在在地提供优质服务，也会成为丑闻。不管是大学领导层还是一般的师生，都多少有一股学霸气，弄得引进人才如同结婚时要门当户对一样，把个人品质和所做出的贡献摆在一边。其实，真要引进人才，就要把选才面放宽些。如果仅靠几个名校的牌子吓人，中国的大学也只能越办越假。

　　(作者系知名旅美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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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