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鲁迅就在这里

　　今年是鲁迅逝世70年周年（1936年10月19日），鲁迅的儿子周海婴先生和鲁迅的长孙周令飞先生在5月22日的广州日报上发表了一篇署名文章《鲁迅是谁？》，并以此为演讲稿，多次在纪念鲁迅的活动中演讲。

　　文章认为，在20世纪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鲁迅被严重地“革命化”和“意识形态化”了，现在要“还原历史中的鲁迅”，把鲁迅重新归位于文学家、思想家，在真实还原的基

　　我认真地拜读了周令飞先生发给我的这篇洋洋大文，如沐春风，收获匪浅。我十分赞同周海婴先生和周令飞先生的观点，鲁迅作为一个文学家、思想家的存在比任何一种形式的存在都更有意义。他们的文章无疑是对鲁迅的一次正本清源，让鲁迅以更真实的面目呈现在世人面前。

　　可是当我们知道鲁迅是谁之后，接着的问题就出来了--鲁迅在哪？从时间维度来看，鲁迅是跨世纪的存在，从空间维度看，鲁迅又在哪里呢？

　　鲁迅在中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因为自己的巨大丰富性而具有多种意义的存在，鲁迅也因此成了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人。不仅如此，他还成为仁者用来行仁，智者用来取智，恶者用来施恶的工具或大旗。这就不免要从为我所用的目的出发，来改装鲁迅。被“革命化”和“意识形态化”的鲁迅，呈现出来的就永远是革命战士的面孔，永远横眉冷对，永远冲锋陷阵，永远骨头更硬；反之，被“丑化”和“妖魔化”的鲁迅，呈现出来的则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面孔。

　　在《鲁迅是谁？》一文中，作者指出，“生活中的鲁迅其实是个爱开玩笑、非常幽默和蔼的人。”这么一个有着丰富生活情趣，有着丰富的人格维度与张力的人，长期以来无论正、反面都只有一幅面孔--猛士。对鲁迅的“脸谱化”，正是我们找不到真实的鲁迅在哪的主要原因。

　　鲁迅在政治里么？作为“伟大的革命家”，他当然在政治里。“革命化”、“意识形态化”的鲁迅，是冲锋陷阵的主将，去“革命化”、去“意识形态化”后，鲁迅是请上神龛，被高抬着、保护着的神，绝不允许“攻击”，只能让人仰视。一个“革命化”、“意识形态化”的鲁迅必然会随着人们与政治翕离而翕离着，威武神圣的鲁迅，离现代人的生活会显得遥不可及。

　　鲁迅在鲁迅研究所里吗？我想应该在吧，如果不在，那些鲁研们将会失去生存的饭碗。可是鲁研们写出来的长篇大论，除了拿来评职称，涨工资，在圈子里引以为耀，又有多少人平头百姓去翻阅它们呢？鲁迅还是从一个故纸堆走进另一个故纸堆里。

　　鲁迅在青年人心里吗？这是最需要回答的问题。在上世纪初，鲁迅是“孺子牛”，是青年人的朋友、导师、长者，他就在青年人当中。而现在呢，鲁迅还“活”在青年人心中么？怕是不然。首先，鲁迅在一些人心里已然远去。有一个极具代表性的事例是，当鲁迅的曾孙女周璟馨因参加一档娱乐节目而成为一时之新闻时，竟有人问这了样一句：鲁迅的后人怎么不姓鲁了？呜呼，连鲁迅姓什么都不知道，何谈在我心中！其次，读鲁迅的人在减少。前些时，老牌文学网站“红袖添香”发起的“影响青少年的作家排行榜”出炉，调查结果显示，鲁迅位列第六，敌不过“玉女作家”。

　　这确实是鲁迅在当今遇到的难题，他是一个亲近青年的人，现在却无法亲近青年人，既有鲁迅被神化后青年人对他的反感，也在于鲁迅的难于读懂。我记得上大学时有一次听钱理群教授的讲座，讲的是《野草》里的哲学，他说，最真实的鲁迅在《野草》里，可是又有多少人读得懂《野草》呢？

　　或许，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我倒是陆陆续续地听到一些反鲁迅的声音。一些自命不凡的文人，认为鲁迅是他们前进的“绊脚石”，要极力搬开。一些“新国学”、“新儒学”从侧面迂回对鲁迅进行讨伐，认为鲁迅反传统反过了头，现在提复兴传统文化，就要把鲁迅拿来当作批判的对象。对于前者，我可以理解，对于后者，我十分不能理解。

　　试想，鲁迅那一代知识分子如果不决绝地反封建反传统，面对千年形成的势力，他们反得动吗？！新文化何时能来？！不把鲁迅置于具体的历史环境中讨论，而是站在现在对前人横加指责，轻巧是轻巧了，却十分不厚道。当然，儒学、传统有很多优秀的，但鲁迅在“坚持批判国民劣根性，指责国民贪婪、自私、无是非、无原则等弊病，期待着人们在人格上自立，获得心灵健全的自由。”形成了独特的思想，并构成了中华民族优秀思想的一部分，我们现在反鲁迅，是不是也要来一次“反过头”？！

　　现在，国学兴了，私塾热了，汉服穿了，奶妈来了……在一个开放兼容的时代，对这些“旧事物”不必一棍子打死。但是，我们的“旧脑筋”又有多少的改变？服权力不服公理，贪婪自私，没有原则，苟且偷生……不是还深深地影响着我们吗？刘再复在《寻找的悲歌》里说：“孔孟老庄，阴阳五行，哪一家鼓动过我寻找？哪一'子'支持过我的求索？教诲我们入世的，告诫我们不要跨越礼教的雷池；教诲我们出世的，劝我们退缩于死潭般的内心。如山的经典，如海的注疏，全教我苟安，教我妥协，教我圆滑，教我止步，教我丧尽活人的追求。”而鲁迅“立人”的思想正是要建造“活人的追求”，否则活人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只有当具有个体尊严和独立思考能力的人被确立起来，一个现代意义的社会才能成为可能。

　　鲁迅在20世纪为推动中国社会现代转型做了大量工作，可是从思想精神上说，这个转型是否完成很令人怀疑。周令飞先生跟我说，新文化运动没有完成是一大遗憾，遗憾固然遗憾，反过来说明，鲁迅没有过时，仍然是一个无法绕开的存在，鲁迅的工作还有待继续下去的意义，鲁迅的思想在当代还有独特价值，在中国当代文化建设中，中鲁迅是宝贵的精神资源。如果要问鲁迅在哪？我想，鲁迅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