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诈骗案牵出“李局长”

　　连环诈骗案牵出“李局长”

　　在这起涉及6亿元的骗局中，他是帮凶，还是主谋？领导退休后，如不自律，其关系网极易被不法分子利用以牟取暴利

　　□本报记者曹勇

　　保险柜的门大开着，满地的传真、合同随风飞舞，3部电话响个不停。李胜英抓起一部，冲那头大吼：“人都跑光了，我们都上当了，你们还打哪门子款来？”

　　提起2006年8月25日，终日操劳的李胜英像“针刺一般的痛楚”。她成了惊天骗局的受害者。

　　这位女包工头梦断的地方，是四川绵阳市东信科技开发公司的办公地点之一———东信生物研究所。现在，公司法定代表人张新乐，连同公司员工，全部消失。

　　当天是星期五，东信公司应该将返利的钱打在李胜英等人的卡上。但到了中午，全国各地许多“买家”打来电话，反映看不到返利款。李胜英激怒之下，赶到了东信生物研究所。

　　当她下到一楼时，发现一名员工正在卷被子准备逃离。她当即打电话给李昌义———他是引荐她加入“东信”的人。此前她知道，李昌义是绵阳一个公安局的局长。

　　卷款逃走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第二天，东信的新疆消费者杨小平飞抵绵阳，领着各地赶来的40余名消费者、专卖店主前往绵阳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报案。据杨小平称，负责侦破工作的小分队队长李奎让他们先到游仙区公安分局报案，然后由分局将案子转过来；但游仙区公安分局又将他们挡了回去。

　　几经折腾，9月8日，绵阳市人大印发了一份“重要信访动态”，送交绵阳市委书记谭力、市长唐利民及当地公检法等部门领导。“鉴于该案涉及面广，受骗人数众多，涉案金额巨大，情况紧急，市人大常委会领导非常重视，建议政府引起高度重视，有关职能部门迅速介入此案的侦破工作。”“动态”起了作用，9月中旬，绵阳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终于立案。

　　1万多人被骗6亿元

　　案情并不复杂———自2005年12月起，东信公司宣称，他们利用高科技研发出“虫草系列”———虫草酒、虫草胶囊等保健产品，正在促销。

　　消费者可以和公司或公司授权成立的“专卖店”签订合同。每套产品价值680元，你购买后，公司将在随后的12周内每周返款80元。最终，消费者除拿回购买款外，净赚280元，还能得到一套产品。

　　公司通过授权专卖店连接消费者。专卖店主必须一次购买10套产品，同时付8500元加盟费。专卖店主每卖出1单，可得50元的服务费及10元的报单费。同时，专卖店主也可以发展下级专卖店，并获得相应奖励。

　　但在操作中，许多消费者一次都没看到产品的影子，而专卖店也只是个“授权的合同”，根本没有营业场地及办公设备。“这就像传销中的拉人头，提人头费。”一位当地律师说。

　　消费者的投入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据不完全统计，东信公司在全国共设有400多个专卖店，跨北京、上海、云南、广东、新疆等16个省、区、市，1万余人被卷进此案，被骗走的金额超过6亿元。

　　在四川江油这个县级市，专卖店有5家，被骗人数超过500；在新疆的石河子市，被骗者上千。新疆的杨小平说，他在率众人要求经侦支队立案的时候，对方无意中透露，该市公安局发现大量资金在极短的时间内流入绵阳，曾跟该队联系，要求查明原因。

　　而在众多投入者中，宁夏的马新民和湖北的朱凤芝损失最大，前者损失280多万元，而后者损失了400多万元。领着众人讨公道的杨小平，个人损失也达百万元之巨。

　　诈骗案被确认后，数百人前往绵阳安营扎寨、寻求帮助；在河南郑州，一名消费者服毒自尽；江苏连云港，一名消费者将四岁的孩子扔在专卖店不管；更多的人或忧急成疾，或妻离子散。李胜英几乎每天都要和老公吵嘴打架，丈夫怪她瞒着他把家里的钱都捣腾光了。

　　但如此简单的一个骗术，为何会如此奏效？

　　骗案牵出“李局长”

　　“开始时，我们如期得到了返款。”李胜英解释说，“但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了公安局长——李昌义。”

　　李胜英回忆，她是去年认识这位“公安局长”的。他看起来诚实、可信，并经常掏出警官证示人，因此赢得了李胜英的尊重。一系列铺垫后，“李局长”偕夫人来到她的工地称，“我在东信公司任副总，掌握了他们的命脉……你如果做亏了，我赔给你。”

　　李胜英“拗不过情面”，加上信任他“公安局长”的身份，买了50单———共3.4万元。

　　受骗者唐泽彬说，他也是在“李局长”的鼓动下加入东信的。最初他也不愿意，可是李昌义将东信的资料拿来——工商、税务等相关手续一样不少，还获得了相关部门的若干奖章、证书，被评为“重质量、讲信誉”的企业。后来李昌义又邀请他到东信的一处工厂查看，那里“十几个工人正在生产加工、四个库房堆满产品”，还看见了一套“价值800万美元”的机器，唐已信了八九分。

　　另一个受骗者叶贵健说，其实他也觉得天下没这种好事，可是他相信李昌义会照顾他，“李昌义很早就知道总经理张新乐会跑，也跟我说过……但我侥幸地认为，张新乐不会这么快就跑——李昌义说起码两年，可我认为能持续到今年12月就不错了，所以决心在10月收手，哪知张新乐跑得这么快！”

　　唐泽彬和老伴商议后，在孙惠卿的专卖店买了第一笔24单共13620元。一星期后，他果然得到了返款1920元，唐于是追加投入，到了后来，周围许多人看见老唐每星期都笑呵呵地在领钱，也动了心。唐泽彬通过李昌义申办，成为专卖店主。老唐平时人缘很好，众人都愿意在他这里买。一个月内，通过老唐的专卖店买单的江油市民有90多人，其中大半为老年人。

　　但同是受害者，在对待“李局长”的态度上，唐泽彬和李胜英截然不同：老唐认为，张新乐才是骗子，而“李局长”是一片好心；而李胜英认为，她的上当是“李局长”一手造成的，对方不是主谋也是帮凶。

　　直到今天，绵阳警方没有对“李局长”采取任何措施。此前，他们声称曾查封东信的账户，并追捕张新乐等人。

　　10月17日，本报记者到绵阳市公安局了解情况，并刻意透露了本报调查“李局长”的意图。绵阳市公安局在电话询问经侦支队后答复说，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人，更不知“李局长”现在何方。

　　但记者刚走出公安局大门，就接到“李局长”打来的电话，说正在山东处理果园事宜———他在山东烟台买下了大片果园。他为自己辩解：他数年前曾担任绵阳市公安局太白区分局局长，2002年分局合并到江油市公安局后未再担任职务。他也并未像众人说的那样“老是在别人面前掏出警官证晃悠，自称是公安局长”。记者反问“李局长”为什么知道自己的电话，并且在调查他，“李局长”承认在经侦队里有熟人。

　　“在健谷跌倒，在东信爬起”

　　当日晚，李胜英还透露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她和唐泽彬、叶贵健，以及东信案的许多受害者，也曾是广西健谷集团传销诈骗案的受害者。此案是被公安部侦破的，涉及全国10余省份。健谷案引人上当的手段，跟东信案惊人的相似。

　　那起案件中，也出现了“李局长”的身影。

　　叶贵健和唐泽彬承认，他们是在李昌义的鼓动下去健谷买单的。该案中唐泽彬损失1万余元，叶贵健损失10余万元，李胜英损失了20万元。

　　“李局长”在健谷公司里担任什么职务，与此案有什么利害关系，有待警方进一步查证。但一个事实是：他取得了许多受害者的信任，并保证“若发生问题我负责帮你们首先讨回”。

　　2005年12月，健谷案的受害者齐集广西玉林讨公道，公司老总唐忠良第一个来见的就是“李局长”：“李哥，你把你的人都安抚好，其他人我都不退，你的人，你说退我就退。”。

　　记者见到了一张“李局长”以“朋友”的称谓写给唐忠良的字条，“我建议给其(李胜英)解决172单”。但李胜英说，她拿着这张纸条再次找唐忠良，却只拿回9000元。

　　“李局长”返回绵阳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将所有健谷案中的受害者召集起来，给他们打气，他一定会让唐忠良将大家的钱退还。许多人看他面子，就没去广西，结果不了了之。部分受害者称，“李局长”曾鼓励他们，“在这里(健谷)跌倒了，在另一个地方(东信)爬起来。”

　　“李局长”角色之谜

　　江油市公安局向本报记者证实，李昌义以前确为绵阳市公安局太白区分局局长。太白区公安分局合并到江油市公安局后，李昌义不再担任领导职务，被安排去负责看守所的基建工作。此人于2006年8月1日———东信案发25天前———退休。江油市公安局这样介绍李昌义的情况：工作上没问题，8小时外的情况不了解。

　　但是本报记者在江油市区调查时，一名警官说，李昌义长期从事传销活动，还被当地工商局处罚过。包括该名警官在内，他的许多属下被迫买过他的产品。

　　江油市公安局政治部及纪委一些干部透露，李曾经因为涉嫌在外招摇撞骗被局领导叫去谈过话。

　　江油市农行也向记者证实，李昌义在太白分局局长任上时，曾以别人的名义在该行贷款10余万元做生意，至今未还。

　　第二天，李昌义再次给记者打来电话，对李胜英进行了一番攻击，认为李胜英以怨报德——“她完全在诽谤我。”李昌义不承认在东信公司担任了副总，但称担任了法律顾问。他还披露，绵阳市涪城区检察院检察官曾某，也是东信的签约法律顾问。李昌义认为，自己在东信公司所做的工作“只是从法律的角度给他把把关，不让他乱来”，而在整个事件中，他阻止张新乐的许多计划，“要不是我，张新乐会更加猖狂”。李昌义还特别声明，他之前从没亮过警官证，也没有说过是公安局长及东信的副总、掌握了东信命脉等等。

　　但是在随后的调查中，叶贵健及绵阳市民余华等证明，李昌义的确有上述言行，李昌义当时向受骗者余华亮警官证时，余华特别留意了他的相片、年龄及职务，“公安局长几个字再清楚不过了。”余华说。

　　据叶贵健称，他曾听李昌义说，所谓“掌握了命脉”有两层含义：首先，李昌义知道张新乐的另一个账本——张每年至少偷逃了2／3的税；其次，李昌义在人际关系上为东信出了不少力。

　　也有一些人指称，张新乐骗局的主要设计者就是这个“李局长”，他使张新乐吸取了“健谷案”中的许多“不足之处”。

　　余华说，案发后，她曾数次前去经侦支队找到李奎，问为什么不抓李昌义。对方起先说，经侦队指望通过李昌义找到张新乐；后来就说，人家已经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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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泽彬通过“李局长”申办，成为专卖店主。图为唐泽彬曹勇／图

　　东信公司研发的“虫草系列”保健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