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机

　　纪云梅

　　父亲一直是节俭的，因此当我提出要给他配一部新手机时，他的头坚定地摇了几下。但是当他和几个老友坐在一起，偶有人的身上传出手机铃声时，我还是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羡慕。

　　“把你的手机淘汰给我爸吧！”我对老公说。

　　“开玩笑！我的手机还是新款呢，淘什么汰？”

　　“淘汰淘汰！我让淘汰就淘汰！”我在他心目中有野蛮老婆之称，又练过美声，声嘶力竭起来很震撼人。

　　“那你陪我买个新的。”老公的气势明显弱下来。

　　于是，在一个阳光晴和的下午，我把老公的旧手机转给了父亲。我对这个手机的淘汰给了好几个理由。父亲的脸一下子和这个午后的阳光一样明净。因为一生没和这个东西打过交道，父亲的交接仪式有点拘谨和羞涩。他迅速地将手机揣进了口袋。我说我来教你使用吧。父亲又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他的揣和掏的动作都是两只手协作完成，生怕手机有什么闪失。我告诉他绿键和红键的功能，告诉他怎样打，怎样接。我说你知道这个就行了，别的不要管多少了。

　　父亲用手机的头一天就出了问题。第一次听到手机响，父亲不为所动，心里想这事跟他大抵是毫无关系的，但铃声固执地响，父亲扭头去找声音的出处，结果发现这声音居然来自他的口袋，他这才想起自己是用手机的人了，兴奋得有点儿失控，往外掏手机时手有点儿颤抖，慌乱之中摁错了键：拒绝接听。父亲大声地“喂”了几声，没有回音，这个时候手机又响，父亲再次摁了拒绝接听键，再次对着手机大声地“喂”，我第三次打通了手机，父亲终于摁对了键，却不敢说话。我责备父亲，我说昨天才教过你的，错一次倒也罢了，一错再错！父亲唯唯诺诺，我也就降低了声调，我说没什么事，我告诉你和妈妈一声，我的感冒好多了。父亲立刻欣喜起来：“好好好，那就这样！我关机了啊！”其实我知道他是想说挂机的。

　　母亲后来告诉我，父亲其实对手机琢磨得实在有点儿过分了。拿到手机的第一个晚上就躺在床上一个键一个键地翻看，一个键一个键地研究。夜里居然还失眠了，又拿起手机琢磨了一会儿，第二天早上还破例没出去跑步，接着琢磨。母亲说那天接第一个电话时，父亲实在是太紧张了。

　　从此以后，我不再怪父亲摁错键，他的接听水平也长进不小，几乎不再出什么差错。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我还是又忍不住抱怨了父亲。自打父亲用了手机后，我很少接到家里的电话，几乎所有的信息来源都来自父亲的手机。我对父亲说，方便的时候还是打电话合算，三分钟两毛钱，而手机要贵得多，不划算。我想这样的道理对于一直节俭的父亲应该很有说服力。父亲点头说知道了。但是后来还是经常接到他的手机，我问你在哪里，他说在家里，我说在家里你为什么不用座机打？父亲被我教育过好几次，仍是不见悔改的意思。我在母亲面前发牢骚，母亲说你就担待点儿吧。他给你打电话时，通常身边都有外人的，或者有亲戚在这里。他经常夸女儿女婿孝顺，还给他买手机。那个时候其实他是希望手机能响的，但是却很少响起，于是他总是好像想起一件事，然后跟你们通话。

　　我觉得我再次错怪了父亲。父亲再走亲戚时，我对老公和弟弟说，隔几个小时打一下父亲的电话。

　　隔几个小时打一下父亲的电话的，当然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