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生态触发草原革命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6月20日05:20 中国青年报

  本报记者 杨芳 林天宏

  让我们从相隔一千多年的两段歌词说起吧。

  一首这样描绘:“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另一位唱道:“蓝蓝的天空不再蓝蓝,不变的是我的祝福;风沙吹不散祖先的梦,干枯赶不走耕耘的人。”

  后一段话出自腾格尔的歌曲《家园》。这个来自内蒙古的音乐人,一直用粗犷雄浑的嗓音,试图来唤醒人们对草原生态的关注。

  而前一段话则是北朝民歌《敕勒川》。这篇为大众耳熟能详的诗句,展现的则是十多个世纪前,内蒙古大草原的真实美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无法想象歌词的主角竟是同一片草原。曾几何时,《敕勒川》勾勒的美景,只能在人们的梦中出现。

   蓝蓝的天空不再蓝蓝

  道布登森格蹲在羊圈里,用两把疏密不同的钢梳为山羊抓绒。恰逢春末夏初,正是抓绒和剪毛的好时机。

  “看,里面没什么沙子。”这个扮相颇似腾格尔的蒙古族大汉随手抓起一撮羊毛,“过去风大的时候,沉甸甸的沙子能把羊给累趴下。”

  他至今难忘生态变迁带给自己的悲喜。这里所属的鄂尔多斯市,既是内陆黄土高原与黄河河套平原的接合点,又是半荒漠草原向荒漠草原的过渡带。

  上世纪末,由于连续三年干旱,加之过度放牧等人为因素,鄂尔多斯一度陷入即将被沙漠吞噬的困境。当时沙化、退化的草原面积已占可利用草原面积的80%。

  “风沙刮起的时候,天黑压压的一片,下午3点屋里就要开灯了。”此时,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郭锦林,向记者讲述起沙尘暴的景象,就像重现电视剧《西游记》中妖怪突袭的场面。

  相比之下,这个农民所在的锡林郭勒盟多伦县的沙化情况似乎更为严重。多伦县位于浑善达克沙漠的边缘,一半耕地因严重风蚀而被迫弃荒。几年前,肆虐京城的沙尘暴更使这座边塞小城声名狼藉。有人调侃说:“刮进北京的10粒沙子有7粒来自多伦。”

  灰蒙蒙的风沙正在替代绿油油的草原。以往,人们联想到内蒙古,跳出的第一个印象往往是草原,但今天时不时还会和沙尘暴联系起来。比这一情形更糟糕的是数字:尽管内蒙古拥有13亿亩草场资源,但严重沙化、退化和盐渍化面积惊人,约占可利用草原面积的56.3%。

  “风吹草低见牛羊?那个时候连老鼠都能看见!”道布登森格讽刺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500多只山羊饿得“咩咩”直叫,却无能为力。郭锦林也好不到哪里去,耕种的土豆、荞麦等粮食一年比一年收成少,因为风沙肆虐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治理沙化沙尘的草原革命发端于上世纪末。当时,国家启动实施了退耕还林、京津风沙源治理、天然林保护等六大林业重点工程。内蒙古自治区成为全国唯一被六大工程覆盖的省区。接下来,西部大开发战略的实施,中央对包括内蒙古自治区在内的12个省区市实行经济、环保等诸多政策的倾斜。

  抓住上述机遇,内蒙古自治区对症实施了“收缩转移”战略,以大规模生产战线的转移为生态恢复和治理腾出空间。同时,在自然条件恶劣、不适宜人居的地区,划定无人居住的生态自然恢复区。此外,大力组织实施“三北”防护林工程、水土保持治理、自然保护区建设等生态建设重点工程。

  1998年,鄂尔多斯率先实行了全面禁牧,推广舍饲圈养模式化养殖;乌兰察布市在实施“进退还”战略后,又在全市农区禁牧,牧区实行了季节性休牧;锡林郭勒则开展了声势浩大的围封转移行动;阿拉善耗资千万元建设生态自然封育治理区。

  这场自西向东恢复生态的庞大工程,改变了千百年来农牧民的传统生产方式,被誉为“草原革命”。有专业人士评价,其意义“不亚于当年的草蓄双承包”。

  为了使这一连串的措施看起来更有说服力,让我们举出几组数据进行说明:截至2006年年底,内蒙古新增造林合格面积1000万亩,治理水土流失面积650万亩,治理“三化”草原面积3450万亩,确保草原禁牧及休牧面积稳定在6.5亿亩以上。

  干枯赶不走耕耘的人

  相比那些大而无边的抽象数字,郭锦林的小账本显得格外朴实。坐在邻近县城的移民村家中,他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的年收入。

  “五六千吧!”犹豫了片刻,他报上这个数字。

  “什么?你春节卖菜就挣了1000多元!”一旁的村民委员会主任揶揄他,“大胆说吧,没人借你的钱!怎么也要上万吧!”

  见周围的人大笑起来,郭锦林有些脸红地辩解道:“第一年才两千呢!”

  7年前,因为居住地骆驼厂村严重沙化,他和上百户村民整体搬迁到修葺一新的富泉村。除了三间砖瓦房,县政府还提供了水电、有线电视等生活设施,其中每户只交纳5000元钱。

  虽然和城市只有一步之遥,但老郭并不适应。他世世代代以放羊为生,对水浇地甚至蔬菜大棚等一窍不通。“什么日光温室、塑料薄膜,以前听都没听说。”他自嘲道,“结果第一年才那么点儿钱,远不如在草原养羊。”

  同样不适应的还有道布登森格。祖祖辈辈在这片草原放牧,他最初很难接受圈养:“牛羊就是肚皮底下走风、草原上放养的东西,怎么能圈起来喂?”还有牧民质疑禁牧:“水地上就是种粮的,哪有种草的道理?”

  鄂尔多斯市市长杜梓谈起当时的压力,感慨说:“甚至很多干部的思想也转不过弯来,工作上消极对待,个别人说风凉话,背地里发牢骚。”

  犹如一个怪圈:草原的生态恶化削弱了畜牧业,而一味追求牲畜头数,使生态更加脆弱,从而形成可怕的恶性循环。“人与自然”、“农牧民增收与环境保护”,难道真的不可调和吗?

  对此,郭锦林和道布登森格的答案竟然都是否定的。

  “那个时候羊没有草吃。”郭锦林一脸痛惜,“草原上点火都点不着。”不仅如此,由于草场退化长出来的狼针草、醉马草等植物也极大降低了牛羊的价格。

  虽然因舍饲圈养卖掉了300头羊,道布登森格的收入反而增加了一两千元。“以前是靠天吃饭,现在是靠技术吃饭。”他慢条斯理地解释。由于经过澳大利亚优种的改良,他的绒山羊每次产绒量达一斤半,是过去散养山羊的两倍。

  这一东一西两户农牧民的变化,仅仅是这场草原革命刮起的一个缩影。截至去年年底,内蒙古自治区草畜平衡面积达到5.43亿亩,禁牧、休牧草原达到6.47亿亩,人工种草保留面积达到33027.29万亩,草场改良保留面积达到4041.69万亩,飞播牧草保留面积达到1130.11万亩,饲用灌木保留面积达到2334.15万亩。

   这是我们美丽的家园

  虽然无法在这堆数字中找到自己确切的位置,郭锦林仍然切身感受到了草原革命带给家园的盎然生机。

  回到以往居住的地方,他发现荒原正在恢复成绿洲。“有些草已经长到膝盖了。”他兴奋地比划着。沙打旺、羊草、大针茅等草原植被也在恢复,“有时候还能看到狍子”。

  就在他成为生态移民那一年,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到多伦县实地考察,并做出“治沙止漠刻不容缓,绿色屏障势在必建”的指示。如今,再次来到当年那块风蚀沙化的不毛之地,你会发现昔日的荒山都种上了柠条,栽上了沙柳,铺满大地的绿波一直涌向远方。鹅黄带蕊的柠条花、深蓝连片的马莲花、紫中透红的羊柴花,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都竞相绽放。

  为此,有人写下这样一副对联,喟叹今昔对比:“忆往昔,生态失衡,水土流失,沟壑贫瘠伤塞北;看今朝,春风化雨,大漠披绿,山川秀美赛江南。”

  道布登森格所在的杭锦旗森林覆盖率已达到60%,空气湿润,青草葳蕤,简直无法想象这就是曾经库布其沙漠和毛乌素沙漠“握手”的地方。去年,日本国际绿化推进中心的专家要在此地建立沙尘暴监测点,竟然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原因是植被覆盖度过高,不符合监测要求。

  和他们同样惊讶的还有国家环保总局局长周生贤。在一次全国防沙治沙工作会议上,他说:“鄂尔多斯这个地方我过去来过不下十次,那时候,是一片荒凉、满目疮痍,一次大风就是一次浩劫,如今真是旧貌换新颜了。”

  如果放眼整个内蒙古自治区,你会发现这一抹绿色正在蔓延:

  首府呼和浩特市的大青山一度岩石裸露,通过封山禁牧等生态治理,大青山的林草绿化率将会提高到30.6%,不久将成为呼市一座美丽的后花园。

  东部的呼伦贝尔市,一场治理沙地的樟子松行动于2003年正式拉开帷幕。目前,种植在沙地上的27万棵樟子松正以燎原之势扩展,20年后,一条南北长250公里、东西宽140公里的樟子松绿色长廊将蜿蜒在呼伦贝尔的大地上。

  南部的赤峰市推行“生态立市”的基本政策,逐渐形成以森林草原、沙漠景观为主的旅游产业,同时实施森林生态效益补偿基金制度,切实保护森林生态环境。

  西部的阿拉善盟在年降水量不足150毫米的腾格里沙漠东南边缘,通过飞播灌草建起了一道宽10~15公里,长137公里的绿色屏障,不仅挡住了腾格里沙漠的东移,而且已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每年吸引万余人到这里参观旅游。

  对于这场绿色风暴的未来,内蒙古自治区描绘出一纸蓝图:到本世纪中叶,形成以大草原、大森林和几大流域为主体的良性生态环境系统,建设成横跨“三北”的绿色生态屏障,基本实现再造祖国北疆秀美山川的宏伟目标。

  作为这纸蓝图上并不起眼的两个点,郭锦林正在200多平方米的院落里晒鱼,一旁的苹果树花开得正旺。在县城里学习计算机的儿子快回家了,他招呼妻子赶快去做午饭。这个世代居住在草原上的羊倌后代,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城镇居民的生活。只是偶尔,他还会想念那个美丽的家园:蓝蓝的天空,白白的羊群。

  而此刻,远在鄂尔多斯草原上的道布登森格,正在为家中飞来飞去的马蜂犯愁。这个身着灰色蒙古袍的中年人,自言自语道:“连马蜂都回来了,说明草原真的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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