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精神分裂时代的渔夫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08日10:29 南方日报

  文学精神分裂时代的渔夫

  --读谢有顺《从俗世中来,到灵魂中去》

  文/叶 开

  给评论家的书写书评,是件有趣的事情。

  谢有顺是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最为活跃的青年批评家之一。他对文学精神的深刻认识,对文学细节的细腻鉴别,对文学持续不易的热爱,都使他出类拔萃。谢有顺就像一个严格而敬业的检验员,认真地核查文学菜农们成担挑来的大白菜。在这个精神与精神分裂、肉体与肉体背离的时代,他忙碌的身影显得非常充实。

  谈论文学,不可避免地要谈到精神与肉体的关系。

  《从俗世中来,到灵魂中去》这本书的题目,就暗含了这样的趋向。

  谢有顺一开始就谈到对文学的信心。

  对文学有没有信心,这其实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提出这样的问题,使谢有顺显得有些被动。我只能说,当一名优秀的评论家真的变成一个司磅员时,他要谈论的不是技术问题、精神问题,而是尺度问题。在这里,谢有顺谈论的就是尺度的问题。他面对的恰恰是对文学尺度毫无感觉的文学菜农们。也许恰恰因为这种举轻若重的切入点,使得谢有顺在这本书的最后一章,不得不再度"重申文学的信念"。对于文学,我们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信念,能够得到什么样的收获?在一个物质极度压迫精神的时代,这些问题很有可能是一个伪问题。文学的问题,在无限膨胀的同时,也被最大限度地缩小了。文学既是一种公共话语,也是一种私人的梦呓,正是文学的这种双重性,使得文学在时代精神分裂的同时,也人格分裂了。这两者,同样暗示着精神与肉体的反向运动。精神的飘升和肉体的沉沦,两股不同的力量,破坏了身体的完美性,也损害了文学的完整性。

  在书里,谢有顺几乎涉及当代文学创作和文学现象中的方方面面。

  文学的信念--谢有顺提出需要"有难度的写作",作家不能光寻找省力活,需要有坚定的信念和诚挚的心灵,在文学创作中挑战自己。

  文学的精神--谢有顺从钱穆那里借来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词语:文德敬恕。文学的精神核心力量里,应该有一种宽容和怜悯,作家作品的气度和尺度就取决于这些人性的因素。

  文学的世俗情怀--文学不是一种高屋建瓴的物件,精神性的因素必须大大地压制、大大地缓释在俗世的伦理中和生活的细节中。谢有顺谈到这样的文学常识:小说中缺乏足够的细节描写来对叙事进行支撑,会显得不真实,从而导致阅读过程中的笑场。

  文学的感官世界--优秀的作家,是一个巨大的共鸣器,他会随时随地打开自己的感官,运用他的视觉、听觉、触觉和味觉来整体性感受这个身处其中的世界。他对世界、对万物,对春风、对秋月,对自己、对别人,对花对柳,对事对物,都有直接而敏锐的感受。这些是基本的叙事基石,而不是那些虚空的精神箩筐。从这里,我们也可以反过来推导出精神和肉体的悖谬。对于哲学家,这是问题,对于小说家,这却是资源。

  文学的细节--细节的描写能力有多重要?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只要看看《金瓶梅》就明白了。谢有顺在书里举《红楼梦》为例,事无巨细地说明了这个几乎是常识的问题。小说里的人物大都是凡夫俗子,他们需要一个合理的生存空间和行为细节,对于他们的人物性格定位,也需要明确。这些都需要细节的推进。细节的表达能力,有时候决定了一名作家的前途。在这点上,当代作家几乎都有缺失。我们在他们的笔下,看到了精神,看到了肉体,看到了时代,却看不到生活。

  精神性的论题太多,对文学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情。文学巨著往往诞生在一个文学样式已经相对固定了的时代。在这种时代里,佚名作家不需要忙于在自己的作品里费劲地谈论一种或者几种精神追求,不需要特别地为文学的叙事样式苦心积虑,他只需要把自己的敏锐感受原原本本地描写下来就够了。诗歌格律的相对稳固,初唐时期诗人们的诗歌探索,解放了后来诞生的伟大诗人,他们不需要为各种钻牛角尖的问题所困扰,也无需在诗歌格律上耗费精力,而大大地促进了生产力和创造力。章回体小说的叙事样式的逐渐固定,同样使小说家得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小说叙事的本体上,而无需为每一部小说创造一种独特的文体,也无需为找到一个别出心裁的视角而绞尽脑汁。元明清三代的戏曲创作,其情况跟小说很相似:相对比较丰富而稳固的词牌、宫调,也解放了戏曲家,导致了伟大的戏曲的诞生。

  普通读者看见了贾宝玉和张飞,看见了潘金莲和孙悟空,他们很少看见叙事,叙事是藏在故事后面的那股力量。谢有顺在书里谈到金庸小说的隐喻性叙事。虽然那些武侠小说的北京是古代,但是小说里的精神,确是指向现当代的,金庸笔下的那些生动的典型人物形象,如岳不群、韦小宝等,已经变成了一种新的文化符号。

  现代汉语写作诞生的时间不足一百年,而且一直处在自相背离、自我否定和彼此撕咬中,表现力还没有得到真正的释放。从新文学革命到现在,还不如初唐的虞世南到盛唐的李白两者之间的时间跨度长久。在他们中间,已经有很多杰出的诗人和传世名作了。真正的文学大家,真正"及物"文学,可能存在于未来,而不是现在。用唐朝的文学历史来类比,现在最多是到了初唐时期。

  谢有顺的这部著作虽然大多是以谈话体出现的,但是可以想见,他在出版前做过非常详细而认真的补充和修改,其中的论题内容几乎包罗万象,可以说面面俱到了。谢有顺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那位勤劳而诚实的渔夫,他来到岸边,不是撒网捕鱼,而是腼腆地向金鱼忏悔。精神和肉体,整体与细节,世俗及情趣,有关文学的一切,他都谈到了。

  对于一名文学爱好者来说,这本书是学习写作的最好教材;对于成名成家者,这本书不无惊醒之裨益。

  《从俗世中来,到灵魂中去》

  谢有顺著

  郑州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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