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处的光点(三题)

　　唐德亮

　　爝火

　　爝火如天籁之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那时，落木萧萧，寒气飒飒。

　　爝火从山的深处，秋的深处，夜的深处出现。星星点点，像燃烧的火炬。

　　燃着了夜的底部。我看见一个世界在躁动，在痛苦，在狂笑，在挣扎，在奔突，在寻找一个新去处。

　　爝火是一个男人，跳着刚劲粗犷的舞步，舞动猎猎的雄风。

　　爝火是一个女人，舞着如水柔情，舞动时光的沉重与浪漫。

　　渐渐地，爝火燃着了石头、芒草、星星、月亮、太阳、天空、乌云……冰雪为之消融，春水为之荡漾，黑夜为之化为灰烬。

　　我追随着爝火，让它照亮我的双眸。

　　我终于抓住了爝火。

　　我忍不住好奇，忍住疼痛，一层层扒开爝火，要看看它用的是什么燃料。

　　我吃惊，感动，震撼：原来，这爝火的燃料，是人心，是血，是魂，是骨髓……

　　难怪它千年不熄。即使被雨浇灭了，不久又会被空气与阳光点燃。

　　难怪它那么圣洁，那么透明，有日光的色彩，有月光的纯情，有星星的慧眼。

　　从那一天起，爝火便在我的心中燃烧，此后再也没熄灭过。

　　我甚至怀疑，没有爝火，那些血，一定是冰凉的；那些月光，一定是混沌的。

　　我甚至想我也成为一束爝火，因为，我也有心，有血，有肉，有魂，有骨髓……

　　神的微笑

　　神安坐在巍峨的神殿里，微笑着。

　　如梦如幻的灯环绕着他，环成一道迷人的彩虹。

　　一批批虔诚的善男信女走进来，对着他叩头跪拜。

　　有求财的，梦想一夜暴富。

　　有求官的，祈盼一夜高升。

　　有求子的，渴望子孙满堂。

　　更有盼祛病消灾保平安的，有诅咒恶人早死的，有企望长生不老的……一堆堆供品神享用不完，一沓沓金钱神挥霍不尽。

　　求暴富的，成了泡影；求升官的，不过一枕黄粱；盼祛病消灾的，病灾纠缠不休……

　　神似乎听到了看到了，又似乎没听到没看到，依然微笑着。

　　这时，在远处，他的无数信徒与另一个神的信徒们发生了战争，打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的信徒向他求救，请他看在常常向他敬拜的份上，助我们打败另一个神的信徒们。因为那是一伙强盗、侵略者。

　　神听了，没有吭声，依然微笑着。

　　信徒们以为获得了神的帮助，又投入了战斗。不料又被打得一败涂地，被杀的被杀，被抓的被抓，被囚的被囚。

　　而神仍旧无动于衷，微笑着。

　　一天夜里，忽然狂风大作，暴雨雷鸣，山洪暴发，一片片农田被淹，即将成熟的庄稼被埋，一幢幢房屋倒塌，灾民的尸体四处漂浮……

　　神仍在微笑，莫测高深地，是没看见，还是装作没看见？人们无从知晓。

　　这时，一股强劲的泥石流向这昏暗的神殿冲来，貌似雄伟的神殿轰然倒塌，这尊微笑的神像，顿时化为一堆碎泥，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

　　在倒下的一刹那，神仍然没有恐惧，没有忧伤，没有仇恨，也没有爱，只有迷人的微笑，深邃的微笑……

　　磨刀石

　　再愚钝的刀斧，你也能把它磨得锋利。

　　以一寸寸消蚀了的身躯，成就刀斧一次次砍劈的快意。

　　“嚯嚯嚯”的磨刀声，流动着一片无声的绿血，其辉光与锋刃的光芒交映。

　　粗糙，却能砥砺意志。

　　质朴，却能将锈钝的刀斧磨得闪闪发亮。

　　锋利的刃，也是最柔软、最容易受伤的部分。虽有钢铁质素，也难敌柔韧的岁月。于是，它们只能求助于磨刀石，让它给自己加油鼓劲，找回青春与力量。

　　磨刀石与刀斧们的厮磨中产生的是快乐还是痛苦？其实，它们彼此都在消殒，凹陷的磨刀石，再也无法丰满，而刀斧虽能一次次地锋利，但也付出了一分分一厘厘瘦小下去的代价。

　　分不清它们是朋友，还是敌人。辨不出是爱还是恨。看不出谁胜谁负。

　　只看见荒芜在退却，也听见良木在颤栗，鲜活的生命在哀嚎。

　　磨刀石静静地躺在屋角，它在期待着什么，又拒绝着什么。

　　哦，岁月有太多的荆棘，太多的荒芜，需要一把披荆斩棘的刀，也需要一块锻造锋芒的磨刀石。磨刀石镀亮了刀斧们的生命，刀斧们却阻断了一些生命的声音。不论这些生命是可爱还是可恨。

　　就这样，磨刀石磨出了一部正剧，一部喜剧，一部悲剧，一部荒诞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