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亭街8号和路大荒

　　□苗培兴
　　当您在一个假日的午后,踏着墨玉般油润光滑的青石路,沿着清凌凌的曲水河,在婆娑的绿柳下,漫步在济南最具历史文化特色的古街古巷曲水亭街上的时候,是否注意过那处静立于曲水河东岸,门牌为8的青砖灰瓦的老宅?
　　这里是路大荒先生的故居。
　　路大荒先生原名路鸿藻(曾用名路爱范),字笠生,号大荒,别号大荒山人、大荒堂主人。淄博淄川人。生于1895年,卒于1972,享年78岁。
　　路大荒先生是杰出的聊斋学研究先驱,是版本目录学专家,是古籍、书画、古玩鉴定专家和书画家,是原山东省图书馆副馆长。其一生致力于蒲松龄文集的搜集、整理、研究、编辑工作,虽历尽坎坷而矢志不渝,终成一代文化大家,在人类文化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时人称其为中华蒲松龄研究第一人。著名学者梁漱溟先生更是在为其所撰的墓志铭中这样赞道:“盛德丕显,有功不矜。高风亮节,报效国恩。得时则驾,日月胸襟。半生贫贱,一代闻人。留仙知己,永垂竹帛。”
　　1895年,路大荒先生出生在淄博市淄川县菜园村(距蒲松龄家乡蒲家庄约六里)。七岁开始入私塾读书,先拜蒲松龄的第六代后裔蒲国政先生为师,后拜当地名儒王东升先生为师。两位先生均学识渊博,都对家乡名人蒲松龄先生有着很深的感情与研究。先生求学数载,对儒学经典,留仙诗文,广有涉猎,受其影响,对蒲松龄本人及其诗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渐渐地便开始有意识地关注并搜集、整理佚散在家乡的各类蒲松龄诗文手稿等资料。且在数十年间,虽屡经战乱而矢志不渝。及至43岁时,已搜集、整理、编辑各类手稿、文集达60余万字,在山东省国立图书馆馆长王献唐先生和上海世界出版局赵苕狂先生的帮助下出版了《聊斋全集》。这是一部划时代的巨著。一时,举世皆惊,声名鹊起,从而奠定了先生中华蒲松岭研究第一人的地位。
　　先生来济南的那一年是1938年。早在前一年,日本人侵吞了山东半岛,攻陷了先生的家乡。日本人在得知先生是蒲学大家,藏有大量的蒲松龄手稿后便欲占为己有。日本人先是许以利禄遭先生拒绝,后便欲强行夺取。先生得知消息后便将大量珍贵资料先行转移。一部分密藏于其学生的岳父田明广老人家中的夹墙内——这是一位侠肝义胆深明大义的老人。据先生后述,老人为保护这些资料惨遭日本人杀害——一部分资料用一只蓝色布袋包裹,先生背着,躲进了山里。日本人四处张贴布告悬赏捉拿,终未得逞。于是,恼羞成怒的日本人一把火把先生的家宅烧了个精光。自此,先生离开家乡,经周村去北京,又从北京来到了济南。
　　刚到济南的先生得其表弟帮助,隐居在大明湖南岸秋柳园25号(2006年5月被拆毁),易名路爱范,以做家教、在街头写字卖画为生。全国解放后,1951年,先生的大女儿、女婿买下了这所“曲水亭街8号”的院子,先生始搬来居住。此时,先生就任山东省图书馆副馆长一职。此后,在二十多年里,先生和女儿一家一直住在这里,直到去世。
　　曲水亭街8号是一处坐落在曲水河东岸的院落,与岸边其他错落的民居一样,青砖灰瓦,门庭清静。据资料介绍:进门分南北两院。南院是先生故居,为一四合小院。小院不大,北屋三间,东、南各有两间。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树木粗大茂盛,漫过屋顶遮盖了院子。当时,先生住北屋。先生的好友、著名画家黄宾虹先生曾来此做客,见先生房内四壁皆书,蔚为壮观,遂欣然提笔写下了“曲水书巢”四个大字以为命名。
　　据先生的后人介绍,1945年,日本人投降后,先生将隐藏于田明广家中的蒲松龄手稿等资料悉数取回,加之在济南这数年间也搜集了不少的诗文资料,由此,便开始了整理研究工作。先生常常是晚八点休息,夜里十二点起床,挑灯工作,通宵达旦,四时不断。经过十数载的辛勤劳作,终于,在时任文化部部长周扬、山东文化厅厅长王统照、山东省图书馆馆长王献唐等诸多友人的支持下,先生又于1962年出版了那部举世皆惊的123万多字的《蒲松龄全集》。
　　如果说,先生一生在研究“蒲学”方面取得过两次举世震惊的辉煌的话,那么,第一次,无疑,是在先生的家乡取得的。第二次则是在济南取得的,在济南曲水亭街上的这所小院里取得的。而且第二次辉煌较之第一次辉煌更为辉煌、也更令世界震惊。因为,《蒲松龄全集》比《聊斋文集》足足多出了60多万字,无论是在体量,还是在内容上都是最多最全的,也再一次将“蒲学”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斯人已逝,风范长存。如今的曲水亭街8号,已不复旧日的模样。那个曾经清幽、静谧,飘着书香墨香,开满火红石榴花的小院,如今塞满了生活的凌乱、嘈杂与喧嚣。可曲水河还在,河岸的垂柳还在,曲水亭街上那墨玉般油润光滑的青石路还在。这些都是见证,见证过先生矢志不渝扎实严谨的大家风范。每当我从这里走过,恍惚间就能看到手提黑色公文包,身穿蓝色中山装的先生,拥着那位穿长衫、留辫子、讲狐讲妖的瘦老头,匆匆地绕过百花洲,走进院里,把一个巨大的背影留在这古色古香的曲水亭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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