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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北京宋庄的店铺里锔瓷的李硕。
装饰锔成品
北京宋庄,也被称作“画家村”,这个位于通州区潮白河畔的小镇,因为艺术家们的聚集而声名远播。锔瓷手艺人李硕的“巧工坊”工作室就在这里。
锔瓷,本是民间修补器物的传统技艺,用两头有脚的锔钉把破损的裂缝接合起来,以延续器物的使用功能。在宋代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一处锔匠街边锔瓷的场景生动可见。
从走街串巷修补锅碗瓢盆等生活器皿,到精雕细琢追求美感的装饰锔,这门老手艺,早已从追求实用价值升级为寻求审美品位。而锔匠修复的也不再仅仅是器物上的一道裂痕,还有人与器物的关系以及器物承载的生命情感。
7月28日,记者走进了李硕的工作室,工作台上一副年代感十足的“街挑子”最夺眼球,他抬手敲响了挑子上的小铜锣,锔瓷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走街串巷的童年铜锣声
一串铜锣声把李硕的记忆拉回了黑龙江绥化小镇上的童年时代。
“叮……叮……锔碗锔锅锔大缸……”李硕的爷爷是一名锔匠,老人走街串巷的吆喝声混搭着小铜锣撞击铁片发出的金属声,成为李硕童年特别的声音记忆。“街挑子”在爷爷的肩上跟随步伐有节奏地摇摆,小李硕就跟在爷爷后面跑着、跳着、笑着。
村子里的人们拿着破损的锅碗瓢盆向爷爷聚拢过来,等爷爷卸下挑子开始做活儿,他就蹲在一旁和村民们一起围观“万能修补匠”的神奇本领。
“街挑子”的扁担两头是两只带抽屉的木箱。木箱抽屉里装着工具、金属片、锔钉等“家伙事儿”。其中一只木箱的下部是一个有抽拉手柄的风箱,把炭火盆放在风箱出风口前面,火苗就会一点点窜高。
“当时钉一个锔钉2分钱,修一个碗也就8分钱,而买一个碗要一毛五。”李硕出生于1975年,他的童年正处于物资匮乏的年代,在那个缓慢生长的村镇里,勤俭持家的村民们延续着修修补补、惜物积福的传统,锔匠们也因此有了养家糊口的营生。
正是靠着这门祖传的手艺,李硕的曾祖父带着一家老小“闯关东”,从山东省登州府最终到达了黑龙江省绥化地区的宁水县。因此,李硕从小就听爷爷时长念叨“灾年饿不死手艺人”的老话。
上世纪90年代,随着生产生活水平的提高,瓷器变得越来越便宜,渐渐没有人再找锔匠修补了。李硕的父亲单靠锔瓷手艺已经不能维持生计。再后来,锔匠这个职业就渐渐从他生活的村镇里消失了。
不过,和爷爷一起走街串巷修补器物的画面和锔瓷的老手艺一直印刻在李硕脑海里。
修复人与物的关系
李硕成为锔匠开始于2002年。
那一年,他凭借记忆中的锔瓷手艺帮助朋友修复了一只茶壶,此后,便决心重拾这门家传手艺。15年来,他修复的器物已超过1000件。
李硕有一个习惯,每件破损器物送来时和修复后,都会拍照留存。在他的朋友圈里,器物修复前的照片是黑白的,修复后则是彩色。“每件器物都有自身价值,看到器物破损心情是沉重的”。
在工作室的操作台前,李硕演示了一只茶碗“破瓷重圆”的全过程。
锔瓷第一步是“捧瓷”,也叫“找碴”。把破损的瓷器对好,用捆绳绑扎起来,一边对缝一边用小锤敲打,以让裂缝聚合紧密,最后借助工具绞紧绑绳。破损严重的裂缝需要用鸡蛋清混合生石灰进行弥合。“锔匠戴眼镜——找碴(找茬)”的民间歇后语正是出自这个步骤。
打孔最考验锔瓷匠的功力。
传统锔瓷匠使用的是皮条钻,稍不留神就容易打偏,“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说的就是这种手动钻。在传统技法基础上,李硕改进工艺使用了电钻,不仅成功率和效率大大提高,而且能打出0.3毫米的小孔,孔口也更加精致。“通常钻孔深度不超过瓷器厚度的一半”。
接下来就是做锔钉。
“钉脚的距离是难度所在,主要靠匠人的经验和长时间练习。”李硕一边说,一边从铜片上剪下一截细长条,修剪成菱形,将钉脚折弯后从侧面敲打增加韧度,订书钉模样的锔钉成型。
钉锔钉的过程几乎一气呵成。
先把一个钉脚钉入一个孔,然后让锔钉与器物贴合,再将另一侧钉脚从钉孔边缘打入。每钉完一个锔钉,李硕都会用镊子夹住锔钉将器物拎起,确认能承受住物体重量,才算打钉完成。
在李硕看来,锔钉的排列有自身的韵律和规矩。
“钉与钉的距离通常是钉长的1.5倍,这更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不过,因为在视觉上同等长度竖向更长的原理,所以往往按照1:1.2的比例实际操作,同时锔钉的排列要与裂缝走向契合。
器物有魂魄,修复器物是修复人与器物的关系,也是对器物的谦恭。李硕说。
弥合记忆与情感的裂痕
传统锔瓷手艺主要是为了延续器物的使用价值,美观性和艺术性不足。而李硕收到的破碎的器物多是一些有传承价值或者有纪念价值的物件,人们想要修复的往往是这件器物承载的记忆与情感。
2004年秋天的一个凌晨,“装饰锔”的概念突然在李硕的脑海中闪现。
1999年李硕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雕塑专业,2006年又在中央美术学院进修了一年,雕塑和绘画的专业基础,让他想到将雕塑语言和錾刻工艺与锔瓷手艺相结合,经过反复试验,装饰锔正式诞生。
“老北京”刘先生经朋友介绍找到了李硕,他想修复的物件是一个紫砂壶。
刘先生小时候,父母去了五七干校锻炼,自己就一直住在发小家里,由发小的母亲照顾,“‘干妈’对我就像亲儿子一样”。这个紫砂壶是刘先生儿时和发小一起在筒子河里玩耍时捡到的,后来这个紫砂壶就送给“干妈”当作了礼佛的器物。后来,发小出国了,“干妈”也去世了,“这个紫砂壶就成了我的念想,见到这把壶,就想起了老太太”。紫砂壶被摔破后,刘先生觉得就好像自己的情感上有了裂缝。
李硕用错落有致的锔钉将刘先生的紫砂壶修复如初,并在壶盖周围用银进行了包口。看到被修好的紫砂壶,刘先生觉得心里一直的一个缝终于被补上了。
每一件器物背后都有器物与人的故事,而裂痕的出现正是人与物发生关系的痕迹。
田女士的丈夫是一个画家,不小心将一只心爱的紫砂壶摔成了三片,十分懊恼。李硕在壶的底部用10个锔钉对“伤口”进行了缝合,壶身的裂纹则运用錾刻的梅花枝干巧妙地遮盖,艺术化再生后的紫砂壶有了新的光彩。
李硕现在也在开培训班,让更多的人了解锔瓷,将这个老手艺传承下去。他的学生最年轻的22岁,最年长的54岁。
“装饰锔要根据器物破损的方向因势利导,结合主人的身份将锔钉和装饰与器物融为一体。”李硕如是说。(本文摄影、视频制作 本报记者吴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