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的少年刘文展和学校闹僵了。
这个江西省于都实验中学的高中生，因举报学校“违规补课收费”被劝退后，将自己的遭遇发到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学生举报学校违规补课
江西省于都实验中学是于都县一所包含初中部、高中部的民办学校。今年3月7日，该校学生刘文展在一封发至信访部门的举报信中提到，学校存在周六上午及周末全天的收费性质补课行为。他也曾于高一上学期及高一下学期初在其他网络渠道举报，但时隔半年，学校还在补课。
没想到几天后，班主任就找到了他，并暗示学校被举报了，此事是否与他有关。
刘文展很生气，认为有人泄露了他的个人信息，于是又写下第二封举报信：投诉学校违规补课以及出卖举报人信息。刘文展同时也举报了于都县教育局，他认为自己的信息泄露与县教育局有关，并且举报县教育局“放纵于都实验中学的违规补课及收费”等行为。
9月20日，于都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陈桂华在接受北青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于都实验中学组织周末补课问题“基本属实”。一份3月16日发布的《意见书》显示，于都县教育局调查核实认为，于都实验中学组织周末补课问题“基本属实”，但收取补课费“与事实不符”。
爱举报的刘文展
在举报事件发生前，刘文展并不是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
2016年9月，刘文展以580分的中考成绩（满分780），考入江西省于都实验中学，成绩排在全年级第20名。因此，他是学校的“免费生”，不需要缴纳高中的学费和资料费，包括后来被刘文展举报的“补课费”，也在免费范围内。
刘文展举报学校“违规补课收费”是因为“很多同学交不起学费、补课费就辍学了。”刘文展自认为“爱管闲事”。他曾向当地政府部门举报环保、路况等问题。
举报后遭劝退
因为举报，刘文展和学校的关系日益紧张，冲突最终升级为“劝退”。
本学期开学前，刘文展的母亲收到了一条来自班主任的微信，微信的内容是“接到学校通知下学期不接受刘文展的报名，请换一个学校”。截至目前，本应读高二的刘文展已在家待了十多天。
劝退事件发生后，刘文展索性不去学校了，在家里通过二手平台网站卖起了手机。他将自己因举报被劝退的遭遇发布在知乎上，引发关注。
班主任被解聘
在刘文展的初中同学李文（化名）眼中，刘文展“是个挺爱学习的人，能排进班级前十名，对同学也不错。”上高中后，他对班主任赖晏斌也曾有过好感，最喜欢他的英语课，但举报事件让两个人的关系急转而下。
当地教育局综治办肖主任告诉北青报记者，劝退事件发生之后，校方就曾对涉事班主任做出了口头批评。“从教育局监察室发布的文件来看，学校已解聘涉事班主任。”肖主任表示，校方解聘的理由是，该教师在未获得校方授权下，擅自冒用学校名义发布信息。
肖主任否认“教育局泄露刘文展个人信息”的指控，至于为何学校和当地教育部门一直没有回应刘文展的举报，肖主任表示是“为了避免让孩子陷入舆论漩涡”。
9月19日，于都县教育局及实验中学派人到刘文展家中，校方代表向刘文展道了歉。
9月20日，校方和教育部门又派代表家访，劝他回学校继续学业。但刘文展很倔强，拒绝返校。刘文展多次质问：究竟是谁出卖了我的信息？场面一度很紧张，没有人答复他的提问。
20日晚，校方及教育部门到刘文展家中劝其返校，刘文展事先将手机正对客厅放置，在网上直播了这场交流，上千网友围观。
“心疼班主任”
这次交流没有什么进展，教育部门和校方的人只得离开，他对最后走的班主任赖晏斌说：“老师，我恨你，你要害我。”赖晏斌回答：“是人总要生活。”
9月20日，已被解聘的班主任赖晏斌对北青报记者说：
“我（当老师）是呕心沥血的，但我想我对学生的教育比较失败，我也知道自己犯了某些错误。”
刘文展告诉北青报记者，他觉得班主任这句回话充满了无奈。他对北青报记者说，他突然有点后悔伤害到班主任了，转而又纠正了“后悔”一词。“我不后悔，伤害不是我带来的，我是心疼我的班主任”。
对于班主任发来的“劝退”微信，他认为，那是在给学校“背锅”。刘文展最后表示，他不愿意接受校方道歉，他想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此事。
刘文展的母亲张春华告诉北青报记者，她的丈夫在外地做体力活，自己则在本地一家餐厅做临时工，每天早出晚归。母子之间没有什么交流，他们之间的关系仅限于刘文展需要什么，父母就买给他。
这次举报事件发生后，父母要求刘文展去学校道歉，遭到刘文展拒绝，因此挨了打，然后刘文展向父母还手了。
对话
刘文展：
做得不对的我就会说
记者：你是“全免生”，补课收费不收你的钱，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去举报呢？
刘文展：我们这个县是贫困县，补课费相对于我们这里的孩子来说算一大笔钱。平时经济压力就很大了，很多同学因为交不起学费、补课费就辍学了。我也是农村出来的，能感同身受。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举报，我初二的时候就举报过数学老师在外开补习班。高一下学期自学了信访制度之后，我就知道了渠道，就往信访部门投诉了。
记者：你举报的补课和收费是什么形式进行的?
刘文展：我们高一、高二是每周上课六天半，休息半天，一个学期400块钱吧。从未给学生开过发票，就是老师把名单上交了费的打钩。每到临近期末，学校以“定位费”名义，向每个学生收取1000元，其中600元为“定位费”，400元为周末的补课费。
记者：你愿意对你举报的内容负责吗？
刘文展：之前我已经仔细阅读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信访条例》，如有半点捏造，愿意承担法律责任。学校违规补课和收费情况，学生和家长有目共睹。
记者：你身边有同学说过要和你一起举报吗？
刘文展：没有。他们亲眼目睹了我的经历，他们肯定有顾虑，会害怕。不过如果有人要举报，我会教他怎么做。
记者：你怎么看待你被劝退这件事？
刘文展：我的班主任、年级组长以及校长不断通过面谈和打电话的方式骚扰、威胁我和我妈。他们说，不停止举报就追回所免学费，责令我强制休学。开学了，班主任说，学校不接受我的报名，要劝退我。学校还认为我是青春期叛逆期，心理有问题。我觉得我很理智，做事前有思考。
记者：学校现在要你回去上课，你不回去。不继续上学你爸妈同意吗？
刘文展：不需要他们的同意。我不和他们交流，他们站在错误的立场上，站在我的对立面，我和他们说没有意义。还有人建议我转学，可是我暂时不想继续上学了。
记者：很多网友评论你很有正义感。
刘文展：我不觉得我是一个怎样有正义感的人，但我愿意做一只出头鸟，让这个世界多一点光。我就是喜欢管闲事，做得不对的我就会说。街上小吃夜宵店把垃圾倒在小河里污染，不利于旅游业的发展，我也举报过。
记者：那你认为通过这些途径可以带来改变吗？我看到也有不少人说你幼稚。
刘文展：我觉得可以改变，如果所有人都选择将就，那这个世界就永远只能是凑合。难道视而不见才不算幼稚吗？
刘文展母亲：
不赞同他不上学，我现在压力特别大
记者：怎么看刘文展的举报行为？
张春华（刘文展母亲）：我不赞同我儿子去投诉，因为他毕竟是个孩子，应该好好读书。
学校可能是有地方做的不对，但是只要他们采取了改正措施，并且我儿子能去上学，我就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现在我和学校还有教育局都在劝孩子赶紧回校读书。不管过去谁对谁错，到此为止就好，老师也不再去追究这件事情，不是很好吗？
记者：你现在压力很大吗？
张春华：我的压力特别大，连出门买菜都能听见有人议论孩子的事儿。
有人说，作为平民百姓，我儿子做这种“出头”的事情是好事、就是要这样举报、学校乱收费就是不应该。但是我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应该去读书，他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应该适可而止。也有人说一个人的力量难以改变什么，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家人没有人赞同他的举报，更不赞同他不上学的行为。
我现在心里特别难受，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
记者：你愿意刘文展回于都实验中学继续就读吗？
张春华：我之前在这个学校工作过，熟悉这里的老师、校风、校规，所以在刘文展初三的时候把他转到了这里。实验中学的校长、老师都有丰富的教学经验，相信老师同学都能理解他、接受他，不会排挤他。
记者：刘文展说他现在不想读书，你怎么办？
张春华：现在孩子白天就在家中通过网络卖东西，我白天工作比较忙，也没有时间看着他。昨天（9月20日）晚上，学校和教育局领导来我家里时，刘文展跟校长说，他不想回学校，就算要继续读书，也要去别的学校读。我没办法改变他，只能顺着他。反正他只要能回学校，去哪个学校我都赞同。
记者：刘文展从小就很叛逆吗？
张春华：不是的，他小时候很乖的，很听话。他小学的时候，我们在外面工作，下班回来他已经睡觉了，早上做好早餐，他就说妈妈我吃好了，我去上学了。那时候他一直都很乖。我不知道他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不满意。可能是孩子爸爸常年在外地，我也在餐厅干活，跟他沟通一直比较少？我不知道。但是他需要什么，我们都会买给他，至于他想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他到了高中以后要补课，我就晚上做好饭，他一回来就做作业、吃饭。我跟他说儿子快吃，明天还得早起上学。他只跟我说说知道了，就再没什么别的话了。刘文展成绩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很好，高一的下学期成绩下滑。但我也只知道排名，并不清楚他考多少分，现在成绩下降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记者：那你们母子平时在家里都聊什么呢？
张春华： 他不怎么跟我说话，我说点什么，他总说我没文化，谁都不懂，就他懂。我们每次跟他讲道理，他就说知道了、知道了。他买了很多法律的书籍，总跟我说，法律上是这么说的，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这次被劝退的事发生后，我们都劝他不要再继续下去了，他爸爸知道劝不住他，这次也没回来，他回来也没什么办法。
记者：刘文展初中时候就举报过老师，那次是怎么回事？
张春华：初中的时候，有一个班主任打过他。好像因为他没完成作业，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打了他，还说了风凉话，刘文展一气之下就写了一封举报信。后来班主任因为怕处分，要求他写一个说明书给教育局，让他承认举报信的内容是他撒谎。当时那个班主任说他要是不写，就带老婆孩子坐到我们家里来。当时我们就劝他，劝他说老师对我们有恩，那次他听我们的话了，写了说明书。
但转学后刘文展觉得不该听我们的，他觉得他是对的，认为当初就不该写说明书。那次之后，他说以后干什么事都不会再跟我们说了。所以这次他举报学校的事，我是接到老师的“劝退”微信后才知道的。
现在刘文展因为网上很多人关注他，也有人夸奖他、鼓励他，现在变得很骄傲、特别亢奋。我受不了这种事。我很希望网络上的人不要去理他。
网友说
网友：他做了我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近几日，刘文展的事件被各个媒体纷纷报道，也引发了网友们的热议：
@信科小仙女：这个孩子做了我们很多人小时候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厉害！
@苏杰良TakeshiKaneshiro：刘文展：我觉得可以改变，如果所有人都选择将就，那这个世界就永远只能是凑合。难道视而不见才不算幼稚吗？ 一个高二学生能说出这种话，让我又看到中国的希望
@剁手狂魔菜一：社会就需要更多的这样的出头鸟，佩服你
@安娜小A：这样富于正义的孩子现在真的很少见，支持你！
@内力熊猫：这个小伙若是能朝着好方向好好发展，以后必是个能干事的大人物。
@第N个阿斗：关于学校收费补课问题，我的意见是，可以理解的!但要做到以下几点，1.遵循自愿的原则，2.教师的主要精力、心思、心血要放在教导教程教义上！3.不得冷落、排挤、偏视未参加补课的学生！
当然，还有一些网友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买买更健康：上学时最反感老师说补课了，虽然学校是为了我们学习好，但是不至于7+2、白+黑吧~
@喜洋洋ddb：违规补课毕竟还是少数，最怕老师拖堂、占体育课、考试……当然，最最怕的还是请家长了！
@明天的太阳：我上学时最反感学校动不动就订教辅了，一堆堆的练习题……压得我喘不过气…
本文选自微信公众号：北京青年报（beijingqingnianbao）、中国青年报（zqbcyol）
北京青年报见习记者 熊颖琪 曹慧茹 实习记者 祖一飞 赵敏
南都君获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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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桂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