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省东宁市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曹云娟
□“而等我一到场，两人就像突然有了底气一样，看我的眼神都在放光。当时我深切感受到，检察机关抗诉的力量。”
□曹云娟在两个办公室跑了好几个来回，实在没辙了，干脆自己掏出100元钱。
□“我们没有公众瞩目的抗诉大逆转，但老百姓之间的小事，我们能解决一件是一件，亲眼看到自己真正帮助到一个一个人，是我这辈子都觉得特别有意义的事情。”
到今年为止，曹云娟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检察院的民行科已经工作了11年。如今她在黑龙江省东宁市检察院做挂职副检察长，分管的工作不限于民行，但她说：“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偏向于民行的工作，我对民行工作有种情怀。”
理想领进门
和曹云娟同年考入检察院的政治处干部科副科长赵明慧，是曹云娟的好闺蜜，一提起曹云娟，便满脸骄傲：“娟姐可是我们那年公务员面试第一名！”
2006年考公务员之前，曹云娟曾是一名律师。“选择学法律，就源于对律师这个行业很崇拜，那时的港台电视剧里律师的形象总是帅气又威风，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填报志愿的时候，家人也很支持我。”曹云娟回忆起当律师的经历，“刚开始做律师的时候，和法官、检察官都有接触，几个案子下来，我感受到法官、检察官在法律工作当中起的作用很大。我逐渐意识到，想真正维护司法公正，为维护当事人的权益作出努力，执法也很重要。我又开始向往成为一名法官或者检察官。2006年省里第一次公开招考检察官，我考进了检察院，分配到民行科，一干就是11年。”
比起公诉、批捕，检察机关的民行工作，似乎一直是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色。他们没有多少轰轰烈烈的大案子，也接触不到大奸大恶的犯罪分子。但曹云娟说：“这个工作真的很有意义，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一线办案工作，民行科长也好，挂职东宁市检察院副检察长也好，一直没有脱离办案。我们民行关联的都是小老百姓的切身利益，通俗点讲，我们接触到的，大多数都是官司打输了的人，实在没办法了，才到检察机关来‘讨个说法’的。所以我们接触的多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很多还是弱势群体。可以说，我们民行科就是检察院最‘接地气’的部门了。我们不会像法官一样，开庭的时候坐在庄严的座位上意气风发，你的判决动辄牵扯成千上万的经济利益。民行检察官都在背后默默无闻的工作，即便我们费了很多心血抗诉了，最后还是法官来审理，做裁判的不是我们，我们只是幕后工作者。而当维护了百姓的利益的时候，那种成功的喜悦难以言表，比当律师的时候挣好多钱更开心。”
法院已生效的判决，检察机关又提起了抗诉，最后案情大反转，如果在故事里，这一定是扣人心弦的情节。然而现实中并没有那么多跌宕起伏的大事件，多的是鸡毛蒜皮的纠纷。曹云娟说：“大部分案件，法院的判决都是公正的，我们百分之八十的案子都不是抗诉，而是息诉。”而这两种工作，都让曹云娟很有成就感。
不平则鸣
2009年1月，年过四十的董民（化名）和妻子迎来了他们第二个孩子。这个小女婴在东宁县一家医院降生，但她和这个世界却只有几小时的缘分，便夭折了。董氏夫妇认为医院对孩子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同年12月，他们把医院告上了法庭。然而在审理过程中，董氏夫妇却一再拒绝进行医疗鉴定，没有医疗鉴定，就无法提供证据。一审、二审，董家都败诉了。最后，他们找到了检察院，找到了曹云娟。
“董民啊，脾气倔得很，他认为医院的病历保管有问题，医院的记录与事实不符，就坚决不肯进行医疗鉴定，因而缺乏证据，导致一审二审再审全部败诉，最后还去了最高人民法院的巡回法庭申诉，依然是败诉。等到检察院申请监督的时候，他情绪非常激动，不信任检察机关，也不信任我。”曹云娟语气平静，这样的申诉人，她已经见过很多了。
“董民扬言，如果这次再不能满足诉求，就要和医院的大夫同归于尽。”曹云娟让他把所有卷宗拿过来看，没想到等了一两个月，卷宗也一直没有拿来。“我只好打电话催促，一问才知道，他觉得‘卷宗拿给你们也未必有用，我还得出一笔复印的钱。’在我的一再催促下，终于拿到卷宗，仔细检查后，我发现事发时第一时间复印的病历，跟后来提交的病历的确有出入，这个出入是否影响鉴定我还无法判断，但医院病历保管肯定是有问题的。”抓住这一点，曹云娟他们向黑龙江省检察院提起抗诉，省检察院接受，抗诉到省法院，随后撤销了之前的判决，发回牡丹江重审。
“开庭那天我去了，医院方来了一大帮人，声势浩大。董民这边，就只有衣着寒酸的两夫妻。而等我一到场，两人就像突然有了底气一样，看我的眼神都在放光。当时我深切感受到，检察机关抗诉的力量。”病历的问题，医院的代理人也无法解释。最后中院撤销判决，发回东宁法院重审。之前医院的态度很嚣张，不接受调解，也不打算赔偿一分钱。这一次医院终于坐下来接受调解，并支付了12万元的赔偿。曹云娟恳切地说：“这12万元对他们的意义远超我们的想象，他们的经济状况很不好，拿到钱以后，终于有了些安慰。后来，他还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她从手机里找出董民当时发给自己的感谢短信：“您是个有良心的好检察官，祝您为更多无助无奈的普通百姓做主。”曹云娟笑着说：“老百姓的话是最朴实的，我简直比自己拿到12万元还开心。”
息诉止争
“我们的案件得有百分之八九十是不抗诉的。”曹云娟一再强调这句话。“这个工作不是只有抗诉才有意义，息诉可能更有意义。把这个工作做好，意义一样重大。”
张正（化名）是个60多岁的山东老头，性格倔强。这天邻居杨平（化名）正在外面放羊，一个不留神羊跑进了张正家的田地，田地里洒了农药，偷吃了庄稼的羊回家就死了。杨平找到村长评理，张正当即表示愿意赔钱，谁知钱数没谈拢，杨平就把张正告上了法庭。到了法庭，张正也开始较真了：“我自己的庄稼洒农药又没有错，谁知道你的羊到底怎么死的？再说，你的羊本来就不该进我家的田地，死掉了也活该！”最后经鉴定，杨家的羊的确是吃了张家地里的农药，法院判决张正要赔钱。张正不服判决，那7000多元赔偿也拒不支付，法院强制执行的时候，张家仅有的苞米都被拉走了还不够，又把张正抓起来拘留了15天，从那以后张正就一直在上访。
“张正到检察院的时候，情绪很激动，经常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我跟他沟通，常常一聊就是半天。我告诉他，抗诉必须要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法院判决有误，法院这次是根据高度概然性作出的判决，我们是无法抗诉的。”但曹云娟的解释在张正听来是无法接受的，发现检察院不能抗诉，他固执地认为：“你们公检法都是一伙的。”曹云娟换了个思路，站在张正的角度想了想，“你的羊吃我家粮食还要我赔钱，从老百姓的朴素逻辑来看，张正的确有点委屈。”张杨两家本是邻居，关系很好，现在因为这件事，每天横眉冷对，张正天天上访，杨平天天去法院闹。“我觉得，他们应该还有和解的可能，我就试试，要是能在咱们这和解成了，肯定能给他们解决很大的问题。”
曹云娟看准了张正的心理，开始尽力劝说：“其实没有人愿意天天上访，无非就是争一口气。”曹云娟的态度让张正缓和了不少，也争取到了他的信任。
那个时候，两家人已经为这事纠缠很多年了，趁此机会双方商定了一个赔偿数目，5300元。但两个人心结难解，付钱的那天不肯见面，各在一个办公室里，由人传话。张正突然来了脾气，说我就带了5200，你要就要，不要我就不给了。杨的脾气也上来了，就5300，一分钱不能少。曹云娟在两个办公室跑了好几个来回，实在没辙了，干脆自己掏出100元钱，“我就想着，赶紧把这事给他们了了吧。”杨平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拿着钱离开了。张正一看，当即表态：“这钱我一定还给你，不能让你拿。”
事情解决了，曹云娟就把这件事完全放在了脑后。谁知一个月以后，张正真的把钱送过来了。第二年开春，曹云娟接到一个电话，是张正：“曹科长，我家的果树结果了，你上我家来吃果子吧。”曹云娟告诉记者，听到这话，我心里可温暖了。
另一位老上访户就不一样了，他不闹不吵，而是条理分明地讲道理讲法律。蒋岩（化名）的两个儿子都和排水公司产生了劳动纠纷，为了这两个案子，这位70多岁的老人，自学了法律，把劳动法看得仔仔细细。他到了检察院从不吵闹，而是说：“你要不抗诉，就给我出个决定，我去省里，省里不给我抗诉，我就去最高检。”光是这一位老人，曹云娟就接待了有一年多的时间，老人有时间就来，想起什么新证据心里有就会来。其中一个案子经受理后抗诉了，另一个案子法院的判决没有问题没有抗诉。“不抗诉的那个案子，我反反复复说了很多次。到最后老人说，虽然不认可你的结论，但我认可你的工作态度。”
抗诉成功的那个案件送达抗诉决定书的时候，是一个冬天。老人找到曹云娟，来到她的办公室，把帽子摘下来，恭恭敬敬给曹云娟鞠了一个躬。说道：“打了这么多年官司，这是我第一次赢了。”
回忆起那时的场景，曹云娟依然十分动容：“我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和老人来往这么长时间，他比我父亲还年长，东北这么冷的冬天，穿得很单薄，只戴了一顶皮帽子。那一刻，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所有的锦旗和奖励，都不如这一刻，这是对我工作最大的肯定。”
事情结束以后，老人还经常给曹云娟打电话，向她咨询各种法律问题。“虽然我的日常工作很忙，但我都认认真真听，给他说说自己的观点，他说我也可以找律师咨询，但我就想听听你的意见。这是别人对我的一种信任，所以我不管再忙也要抽出时间解答他的问题。”有一次老人问曹云娟：“你们没抗诉的案件，我还是想继续申诉。可是我想知道，如果我继续申诉的话，会不会对你有不好的影响？如果有，我就不告了。”曹云娟忙说不会，你如果有异议想申诉是你的权利。“很多时候，你真心对别人，别人是能感受得到的。”曹云娟感慨道。
修行在个人
“其实按照工作的程序，不抗诉的决定只要发给他们，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但很多时候他们的纠纷并没有解决，我得多为他们着想，有时候工作只要多做一点，就能解决他们的问题了。”
曹云娟说，民行在检察工作中并不是引人注目的一个部门，很多人不知道民行是做什么的。“其实我们一年到头也没有多少抗诉的案件，可以说默默无闻。接触的人也多是普通百姓，我有时候开玩笑说，我们民行接触的，没有大奸大恶，都是好人。”
她坚信，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那些常年上访的申诉人，都是因为觉得自己有道理，才会花时间精力去上访。“我们需要站在他们的角度去考虑，再指出他的问题，才能解决他们的问题，你的态度言行对他们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有时候申诉人来找她，可能只是在宣泄情绪。“我能感觉到，有的人说起案子来，明知道自己不对，但就是要说，等你向他解释了，他往往会说：‘其实我知道你们说得有道理，但是……’这个时候就考验你的耐心了。”
采访结束时，曹云娟又要赶回东宁市检察院继续自己的工作。北方的深秋天高云淡，她的匆匆背影淹没在金色的树丛中。北疆的小城，充满细枝末节的工作，对她来说都是那么有滋有味。一如她对民行工作不变的情怀：“我们民行或许没有大案要案，没有公众瞩目的抗诉大逆转，但老百姓之间的小事，我们能解决一件是一件，亲眼看到自己真正帮助到一个一个人，是我这辈子都觉得特别有意义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