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战友踏征程
任重道远多艰辛
洒下一路驼铃声
山叠嶂水纵横
顶风逆水雄心在
不负人民养育情
——《驼铃》
退伍季,我又想起了老班长
直到营区饭前歌曲被悠扬的《驼铃》代替,后知后觉的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又到了一个退伍季。
2015年盛夏,我从驻宁一所军校毕业,带着分别的泪痕与希冀,奔赴冀北某野战部队报到。营区门前的步战车棱角分明,炮口直指远方,威武而霸气;身旁经过的战士“一二三四”吼得直冲耳膜;一队战士训练归来,身上的汗夹杂着土成了泥,却始终紧握着手中武器……我沉浸在这种军营的新鲜与陌生中,感慨道:原来这就是老野啊!
“排长,让一让!”突然间,我被一个人猛得撞开,一下子重心不稳,手里大大小小的行李散落了一地。“哎,你怎么……”还没等我说完,那个人就跑远了,他裤腿上挽,露出的小腿肌肉紧实而粗壮,背上的装具随着他跑步的节奏轻微地摇晃。
这是我和老洪的第一次见面,从那以后,每当我讲起这次神奇的“偶遇”,老洪总会笑嘻嘻地埋怨我:就是因为你挡了我的路,那次武装五公里我差点没跑及格!
一个多月的新排长集训很快就结束了,我被分到全团最优秀的连队——四连。说四连最优秀一点也不夸张,作风硬、训练实、标准高,就连厕所刷得都比别的连队干净。出门队列那更不用说了,远远走过来,一眼就看出这是四连的兵!
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本身就是非指挥专业,再加上体能素质不好,来到这种优秀的连队简直就是要了命。但军令如山倒,纵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打起精神收拾好东西到连队报到。
“排长你好,我是老洪!”我刚走到连队门口,一位老班长利索地向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个头不高,但身姿挺拔,一双浓重的眉眼在黝黑脸庞上显得更加深邃,身上的迷彩服虽洗得发白,但领子上的军衔标识却更显鲜亮。他迎上来一把握住我的手,“今天连队都外出训练了,连长指导员特意让我留下来迎接你,欢迎你来到连队!”那双手温暖粗糙,却极富力量,我的心一下就平静了下来。
老洪是连里最老的士官,都说“三期四期像尊佛”,老洪则是尊弥勒佛,他脸上每天都挂着笑。我很纳闷,基层部队每天训练这么辛苦,烦心事又那么多,处处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可怎么从他身上看不出来呢?
年底,连队要抽组一部分人员保障上级一个演练科目,地点就在易水湖畔的某训练场。数九寒冬,呵气成冰,更何况训练场还在荒郊野岭。作为新排长的我自然少不了这次锻炼,可令我没想到的是,老洪竟然也乐呵呵地主动报了名。我偷偷问他,“明年你就退伍了,还受这罪干啥?”他丝毫不压低声音,一点也不怕连长听见,“那个训练场的每条路我都用履带压过,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情况了。”他这不经意地一说,我却听红了耳朵根。
训练场被一条国道切断,分为东西两侧。演练开始的时候,需要封堵道路才能让装备安全顺利通过。我和老洪就是封堵道路的警戒组一员,且负责道路最远端,步行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执勤点位。
抵近年关,路上只有零星几辆车,我穿着反光背心冻得直跺脚,冷风吹到脸上如同刀割一样疼,呼出的哈气瞬间淹没在北方浓重的雾霾里,全身只有贴暖宝宝的地方才能感觉到丝丝温度。老洪却一直专注地盯着来车的方向,一动不动。
“老洪,你不冷啊?”我一张口,牙齿就不受控制地上下颤抖,仿佛身体里的热气在刚才说话的一刹那跑了出去。老洪回过来头,笑了笑,“这算啥,我们当新兵的时候冬天擦车皮才叫冷呢!”
老洪当新兵的时候天天跟着班长擦车皮,夏天一身汗、冬天一层冰那是常有的事。在数九寒冬,他一遍遍地在冷水里涮洗抹布、擦拭车皮,因为每天手都泡在冷水里,风一吹就裂得全是口子。他那会儿最怕用手摸头发,因为头发很容易扎进裂开的口子里,那种感觉简直是钻心地疼。而这种口子,往往要等冬天过去了才能长好。
如今,已经服役17个年头的老洪不仅开上了步战车,还成长为了特级驾驶员,曾驾驶着20多吨重的庞然大物,在仅3.1米宽的火车平板上表演360度调头;也曾光荣的驾驶着他的05号车米秒不差地通过天安门广场接受检阅。
老洪又看了我一眼,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们一样,部队那么苦,训练那么累,也想着早点走算了,可真到走的时候啊,这心里还是舍不得啊!”
这话我信,在老洪二期士官最后一年的一个夜里,他的宝贝女儿妞妞突然高烧不止,媳妇儿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农村老家,周围也没个人帮衬的,她边给孩子冷敷边着急地打电话向老洪哭诉,“说不让你套士官你非套,这次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绝对饶不了你。”并且还让老洪许诺,服役期一满就绝不再继续套改士官,赶紧找份工作好照顾家里。
远水不解近渴,老洪再着急也没用,无奈的老洪也留下伤心自责的泪水。那次,他是铁了心向媳妇儿许诺:干完就走,不再套士官了!
好在妞妞的身体像老洪一样结实,第二天烧就退了不少,可当媳妇儿再提起让老洪回家的事,老洪却不认账了,要不岔开话题,要不就不接话茬,气得媳妇儿在电话里直骂他“白眼狼”。老洪向她解释道,每天能跟喜爱的步战车打交道,嘿,咱再干上个十年八年都行啊!
就这样,老洪哄着媳妇儿又套了一期士官。其实,大家都知道,老洪还是舍不得部队,舍不得这身绿军装,舍不得那辆见证了他青春的05车。
不久后,我便被上级抽调参加典型报道工作。期间,我多次许诺过老洪,等他退伍的时候一定回连去送他。结果,真等到他退伍那天,我却阴差阳错地在外地出差,没能赶上老洪的退伍仪式,与他好好地告个别……
听连里战友说,在退伍仪式上,老洪穿着光秃秃的绿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与步战车告别的时候哭得像个孩子。
一恍一年过去了,老洪在老家县城买了车,买了房,夫妻俩经营着一家小店,生意还不错,妞妞也在县城上了一年级,变成了大孩子,一家三口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时我在想,嫂子会不会依然还经常骂他“白眼狼”?老洪是不是也经常会想起和05车一起驰骋草原的时光?
“送战友,踏征程,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老班长啊,在这个退伍季,我又想起了你。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