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江:历史中的“五官争功”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2月11日09:51 江南都市报

  群口相声《五官争功》,是马季先生的代表作品。说的是嘴、眼、耳、鼻,纷纷跟脑袋争功劳,个个都强调自己重要,缺了不可。作品采用寓言体的表现形式,通过五官的相互争功来构成包袱产生笑料,生动自然,令人捧腹,并在妙趣横生的比拟中发人思考。

  这样一种比拟方式,古人已经在运用。《唐语林》里就有一段类似的描述,像相声《五官争功》的开场表白一样,也是源自一个梦,顾况的梦。顾况说,梦里他听到嘴巴对鼻子说:“我谈今古是非,尔何能居我上?”鼻子不甘示弱:“饮食非我不能辨。”如果不是我,你不管香臭什么东西都进去了。眼睛这时在旁边插话了,它是跟鼻子争功:“我近鉴豪端,远察天际,惟我当先。”说罢又向上瞥了瞥眉毛,不屑地说:“尔有何功,居我上?”眉毛也有自己的道理:“我虽无用,亦如世有宾客,何益主人?无即不成礼仪。若无眉,成何面目?”

  无独有偶,《东坡志林》中,东坡也用这种方式讲了一个故事。他说自己曾“患赤眼”——就是红眼病吧,人家告诉他暂时不能吃肉,他想照办,嘴巴知道后不干了。它说:“我与子为口,彼与子为眼,彼何厚,我何薄?以彼患而废我食,不可。”为什么眼睛得病而我要跟着受苦呢?这样一说,倒把东坡弄得为难了。这时,嘴巴又安慰眼睛说,如果哪天我得了口疮,“汝视物我不禁也”。这是说,到那时候,你愿意看啥好东西就看啥好东西,我不拦着你,也不馋。嘴巴对眼睛的这种像是蛇足的纯粹调侃,尽显出东坡的顽童心态。

  在1987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演出之后,《五官争功》不胫而走,至今听来意味无穷。《五官争功》讥讽的该是一种妄自尊大。生活中许多人都是这样,在集体合作完成的一项事业中,看到的只是自己的作用,自己的功劳,别的人都是配角,都不足为奇。顾况、苏东坡版的“五官争功”,当然也是心有所指。他们指什么呢?

  顾况是唐代中期一位较有影响的诗人。他与白居易关于“易与不易”的那段交往广为人知。这件事有许多版本,大体是说,乐天还没什么名气的时候,拿自己的诗作请顾况指点,而顾况一看到“白居易”这三个字,先跟他开玩笑:“长安物贵,居大不易。”而当他读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时,又感叹地说:“有句如此,居亦何难?老夫前言戏之耳!”别说拿没出名的白居易名字开玩笑了,《旧唐书》上说,顾况的特点是“性诙谐”,喜欢随机应变来开些文字玩笑,“虽王公之贵与之交往者,必戏侮之”。可能有时玩笑开过了头吧,“班列群官,咸有侮玩之目,皆恶嫉之”。但是因为他的文字漂亮,出手不凡,大家也还是愿意亲近他,即使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他戏谑的靶子。

  顾况讲一堆眉毛没用之类的话,应当是说给李泌听的,当时他是李泌的僚属。《三字经》里有“莹八岁,能咏诗;泌七岁,能赋棋”,其中的泌就是李泌,早年是个神童,所谓“彼颖悟,人称奇”,长大后成了政治家。顾况因为“与府公相失,揖出幕”,所以祭出了诙谐的本领;李泌听到他的话,也“悟其讥,待之如初”。《旧唐书·顾况传》非常简略,还不到两百个字,但可能还是道出了顾况为何与李泌“相失”。请看这几句,“柳浑辅政,(顾况)以校书郎征。复遇李泌继入,自谓己知秉枢要,当得达官,久之方迁著作郎,况心不乐,求归于吴”。倘若《唐语林》与《旧唐书》这两段记载具有逻辑关联的话,则顾况版的五官争功,有一点泄愤的意味,因为没爬上预期的位置而发挥诙谐的特长讥讽李泌对自己不够重视,表面上拿他们充充样子罢了。

  东坡版的五官争功,则是悟出了一个道理。他在口眼揶揄之后,引用了管仲的“畏威如疾,民之上也,从怀如流,民之下也”,以及“燕安鸩毒,不可怀也”。前一句是说,聪明人讨厌权势就像讨厌疾病,愚蠢人放纵情欲就像让水任意横流;后一句是说,沉醉安逸,无异于喝毒酒慢性自杀。还觉不够,东坡又引了《礼记》上的“君子庄敬日强,安肆日偷”,也就是说好男儿应庄敬自强,不该稀里糊涂混日子。他认为“此语乃当书诸绅”,成为每一个人的座右铭,而他自己,就是想谨记“畏威如疾”的道理。

  五官争功终究属于寓言,现实中头破血流的争功数不胜数。三国时有著名的“二士争功”,灭蜀名将邓艾和钟会最终两败俱伤;隋朝时有著名的“贺韩争功”,灭陈名将贺若弼与韩擒虎一损一荣。争功的结果当然还有第三种:皆大欢喜。不过,这可能只是暂时获得的平衡,有争功的前提因素在,双方埋下的就会依然是仇恨的种子。

  【田东江:著名时事评论员、历史杂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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