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贲:拯救一棵树和保释一个人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2月16日08:51 新京报

  作者:徐贲

  拯救安妮之树,其实是为了保存对野蛮历史的记忆,也是为了保留一个生命勇气的宝贵象征。在纳粹野蛮年代的暴力威胁下,从顶楼向那棵栗树张望的安妮,她在对大自然的赞美中,给我们留下的就是这样的生命勇气。

  在11月21日的《旧金山纪事报》上,同时可以读到两篇关于两桩不同法庭审理的报道。这两桩审理都牵动许多读者对过去人道灾难的回忆。第一桩是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市法院审理是否要砍掉一棵有病的大树。第二桩是联合国支持在柬埔寨设立的红色高棉特别法庭11月20日首次开庭,审理前红色高棉金边S-21监狱负责人康克由(别名杜赫)的保释申请。

  这是一棵被称作为安妮·弗兰克树的西洋栗树。这棵栗树已经有150到170年树龄,生长在靠近

阿姆斯特丹市中心“安妮之家”博物馆的地方。二次
世界大战
期间,当德国纳粹占领荷兰的时候,安妮和她的家人都藏身在这座房子的阁楼里。也就是在这里,安妮写下了闻名于世的《安妮日记》。安妮从1942年6月12日她13岁生日时开始记日记,直到1944年8月被人告发,关进纳粹的集中营。1945年4月安妮在集中营死于伤寒,终于没有能等到盟军解放集中营的一天。

  从安妮藏身的小阁楼往外看,这棵栗树是她惟一能够看得见的一道自然风景。她在日记中好几次记叙了这棵栗树。1944年2月23日她写道:“我们向外张望蓝色的天空,光秃秃的栗树发出露水的光亮,海鸥和别的鸟穿过天空,闪着银光,我们感动出神得透不过气来。”1944年4月18日她记叙道:“四月真好,不热也不冷,偶尔下着蒙蒙细雨,我们的栗树开始长叶子了,这里那里还开了少许的小花。”1944年5月13日她写道:“我们的栗树花全开出来了,已经长满了叶子,比去年更漂亮。”

  安妮·弗兰克树从1993年就出现了健康问题,阿姆斯特丹市为了拯救这棵树已经花了16万欧元。由于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阿姆斯特丹市议会于2007年11月13日宣布将在11月21日砍掉这棵树。11月15日荷兰树木基金会经过专家论证,宣布这棵树仍具有抗风暴和自我维持的能力。11月20日,法官贝德在听证期间,亲自带领法庭同僚视察了这棵树,在听取争论双方专家报告之后,贝德法官宣布,阿姆斯特丹市对拯救安妮·弗兰克树尚未尽责,应当再继续想法挽救,不到最后一刻不得砍树。于是,阿姆斯特丹市议会11月13日关于砍树的决议取消。

  恰巧也是在11月20日,柬埔寨关于红色高棉的特别法庭首次开庭,审理前红色高棉金边S-21监狱负责人康克由的保释申请。康克由今年66岁,于2007年7月以反人类罪被指控,且已向法庭认罪。从1975年到1979年,在杜赫负责的S-21监狱中,至少有1.6万多人受到暴力虐待、严刑拷打,随后被送往屠杀场地处死。从这所监狱中生还的只有14人。

  康克由的辩护律师提出,希望法庭能够允许他交保出狱,理由是他此前曾被关押8年但未受起诉。辩护律师宣称,康克由被关押如此长时间,已经造成了对人权的侵犯,“尽管他没有挨打,也没受到其他虐待”。但在场柬埔寨观众对律师此番言论的反应是一阵哄笑。

  与1961年在纳粹罪犯法庭上的阿道夫·艾克曼(纳粹德国的高官,也是在犹太人大屠杀中执行“最终方案”的主要负责者)一样,康克由在先前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他所有的行为都是听从了上级指示,而当时的所有领导人很清楚屠杀情况,“进行屠杀的命令不是一个人下达的,不是只有波尔布特一个人,所有的中央领导都知道”。

  安妮·弗兰克和康克由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天的报纸上,当然是巧合。但这两个名字所可能代表的两个野蛮时代之间,难道就没有任何非巧合的联系?正是因为有了像康克由这样的志愿刽子手,才会有像安妮·弗兰克这样的无辜受害者。正是像康克由这样的死亡使者,直接夺走安妮·弗兰克们的生命。拯救安妮之树,其实是为了保存对野蛮历史的记忆,也是为了保留一个生命勇气的宝贵象征。在纳粹野蛮年代的暴力威胁下,从顶楼向那棵栗树张望的安妮,她在对大自然的赞美中,给我们留下的就是这样的生命勇气。

  作者系知名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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