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桐：不丹走向民主 乐土能否依然

　　作者：谢青桐

　　人类历史上靠不住的“道德正义”，似乎偶然地在不丹这个弹丸君主国得以繁荣，创造了物欲世界的“世外桃源”。然而，从今年开始，“世界最后的香格里拉”也将选择体现人类弱点的“程序正义”———民主。

　　田头林间散落白色屋宇，有炊烟袅绕而上，风中弥漫着檀香。和蔼的人民，广阔的森林，清澈的山间溪流，庄严的寺庙，以及喜马拉雅山那永恒的神秘云雾。不富裕，但快乐着，是老子描述的“小国寡民”，还是现实中的香格里拉、世外桃源、人间乐土？

　　清贫地幸福着

　　这个国家，很美，也很“怪”。

　　与一般君主制国家转型不同的是，大刀阔斧的改革推动者不是别人，正是不丹国王本人。一直以来，这个国家两代国王，用他们所创建的国民幸福总值(GNH)为百姓谋福祉。2008年新年之初，年仅26岁的新国王基沙尔选择退位，给人民一个“确保未来繁荣安宁的民主政府”。

　　GNH成了21世纪先进国家眼中的新观念，讽刺的是，弹丸之地的佛教国家不丹默默推动GNH已逾30年。

　　人均GDP仅为700多美元的不丹，人民却感觉生活很幸福。这里没有人炫耀财富，国王皇宫甚至比许多民宅小。街上没有乞丐、游民、暗巷，没有娼妓、毒枭。虽然没有超级豪宅，但也看不到破烂不遮风雨的房子。首都廷布到处是可以上网连结世界的网吧小店。偏僻的乡间，农夫用手机开心地通话。

　　一对无法生育的美国夫妇来到这里，想收容孤儿，等了大半年无以如愿，才惊讶地发现，不丹从来没有孤儿。千百年来，喜马拉雅山脉就像不丹王国的保护屏，把它与外界隔开，使得不丹淳朴的民风和生活习惯得以保存。人们外出很少锁门，犯罪率也非常低。为了免受过度开放带来的环境与文化污染，不丹对于外来观光客的进出人次与停留时间实行严格的限制。

　　如今，环保已经成为世界的潮流，但是，在这个“落后”的国家，环保早是他们的传统之一。这里禁用塑料包装袋等白色污染。虽然不丹木材丰富，但是，每人每年最少要种植10棵树。砍树必须有政府批准，山区里的人们，烧火尽量使用牦牛粪，万不得已才烧柴。不丹实行了免费医疗、免费教育，让每个国民不分贫贱，都有平等的发展权。

　　“国民幸福总值”

　　所谓“不丹模式”，就是注重物质和精神的平衡发展，将环境保护和传统文化的保护置于经济发展之上，衡量发展的标准是“国民幸福总值”。“国民幸福总值”比“国民生产总值”来得重要，而传统、信任、道德、环境比追求物质利益更具有持久的价值。

　　发达国家在现代化发展过程中，经历战争、污染、高失业与犯罪，人民所得增加了，却不快乐。物质享受提高了，亲情却疏远，道德滑坡信仰崩溃。不丹经验告诉世界，快乐不是随机降临在人们身上，它来自选择的结果。不丹今日成果，来自他们清楚自己要什么与不要什么的选择：他们要追求平等和祥和，他们不要因为盲目和片面追求经济发展，而出现失衡的生态环境与世道人心。

　　国王的新困扰

　　一个富有意味的变化是，1999年国王不得不向全球化浪潮低头而引入电视，不丹一度陷入了西方式困扰，甚至首次出现了犯罪。形形色色的广告刺激了不丹人的欲望，他们开始不满足于现有的经济和生活状况了。当这个国家第一次出现家庭分裂、逃课生、青少年暴力犯罪时，国王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他不知道，电视让民众更加快乐还是不快乐？难道那真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吗？

　　现在，年轻的国王基沙尔把几年前在英国牛津大学接受教育时获得的西方价值认知推向国内政治实验，国王的举动在这个“世界最后的香格里拉”引起轩然大波。“二律背反”的“民主”对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民主”成就了现代政治的程序正义，但对一个具有独特宗教和伦理价值的民族来说，也可能同时就是另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年初，当基沙尔想要把世袭的绝对统治权交给民选政府时，老百姓却感到“震惊”和无奈，希望国王继续当家。老国王吉格梅和年仅26岁的新国王基沙尔，爷儿俩有着共同的开明作风，深受不丹人民的拥护和爱戴。“民主是什么？我们不知道国王为什么要民主，但我们相信国王。”廷布的老百姓投票不是因为他们觉得民主会让他们更好，恰恰相反，很多人忧虑民主化之后带来的各种问题。

　　民主是福是祸？

　　民主作为一件吊诡之物，它是建立在对人的不信任基础上，只有当“道德正义”这一首选失效之后，“程序正义”才作为备选取代成为维系社会公正的防线。“道德正义”作为首选在历史深处的长期失效，只能表明在人类的弱点和悲剧面前，“程序正义”是无可奈何之举。中国尧舜式的“道德正义”是偶然而非必然，“道德正义”通常是靠不住的，但恰恰是这种偶然的道德精神奇迹统治了这个国家多年。而今的变革，是因为最后的净土不丹也将失去“道德正义”的能力吗？不丹人为地输入西方民主，这个国家将经历时代的震荡和人性的冲突，而明天的不丹将会变成怎样？

　　在那云中的国度，风中的檀香还如往日一样清新吗？

　　□谢青桐(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