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凯旋：也不能一味强调师道尊严

　　作者：景凯旋

　　这几天上网看了许多有关“杨帆门”的报道，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作为一个大学教师，我觉得政法大学这次教学冲突中，老师与学生都有过错，但老师的错更大。学生错在不尊重老师，老师错在不懂得尊重自己，也不懂得尊重学生。如果我去旁听一堂课，老师只是在训斥学生，不讲课程内容，我也会认为这很无聊。当然，我不会走出教室，而是会提醒老师该继续上课。

　　杨帆教授一再谈到“尊严”二字，但我认为，尊严不是一种外在的律条，也不须由强迫来完成。尊严首先是一种自我尊重，从而引起他人发自内心的尊敬。如果媒体的报道属实，杨帆先生在课堂上要求选课的学生必须购买自己的著作和光盘，并且自己上课也会迟到(杨教授否认了这点)，那么学生们嘴上虽然不说，但却绝不会对老师产生敬意。而在这件事上，杨帆教授的尊严是自己摧毁的。

　　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的公民，我不赞成重提“师道尊严”的话，因为这有悖于现代大学的办学理念，即大学应当是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以追求真理的一个场所。在知识上，学生或许不如老师，但在人格上，他们是平等的，这应当是一个现代人的常识。在我看来，“师道尊严”可能是一个好传统，但不是最好的传统。

　　“师道尊严”出自《礼记·学记》：“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这句话可以解释成重道必须尊师，尊师方能重道。也就是说，“道尊”是“师严”的目的，但问题是，如果这“道”非“道”呢？那还需不需要“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呢？《礼记》对此没有说，于是“师道尊严”在后人的理解上，便只是指为师之道的尊贵庄严。然而，由于我们的教育制度，目前的学生们缺乏的恰恰是独立思考的能力，学生们选了一门课，对老师所讲内容有不同看法，却因“师道”(师法)而不敢大胆讨论，这样的大学怎么可能培养出世界一流的科学家和学者？

　　在现代社会，一个人要有尊严，不独教师为然，学生亦然，每个公民皆然。众所周知，在尊重人这方面，我们是有所欠缺的，从以人为本的角度看，近年来许多官员滥权枉法，就是因为他们的等级思想作怪，不把社会地位低的人当人。作为一个大学老师，自当以身作则，为社会树立尊敬他人的新风尚，而不是怒目向更弱者。

　　我对于杨帆先生的专业无从置喙，所以他的“道”是否值得我尊重，也不想在此加以评论，但事发后他在回答记者采访时声称“这个事件现在已经很混乱了，而且已经上升到学校声誉，甚至是国家安全的地步”却让我不寒而栗，那就是某种文革思维的残余在作祟，动辄上纲上线，入人以罪。如果这是指那位当事女学生，那是他太托大，以为自己就是法律；如果是指批评他的同事萧瀚，那我觉得他为人实在不够厚道。

　　我不认识萧瀚副教授，但我基本同意他对大学教育的看法，即使他由于年轻气盛，说了些过头话，并且愤而辞职(我个人不赞成他这样做)，但却能看出他是真正热爱学生，热爱教育的，是个值得让人尊敬的教师。杨帆教授如果持有不同的教育理念，完全可以撰文与之讨论，但如果滑稽地拿“国家安全”来说事，那就是不仅自己陷于不义，而且欲陷自己服务的大学于不义。

　　好在今天已经不是从前了，对于那种动辄以国家名义，来压制持不同意见的行为，全社会是有所警惕的，尽管这种人有时也能得逞，但其效果绝对是负面的。从网上得知，政法大学校方的想法是，希望当事人自己妥善解决，我觉得这才是最好的处理，让事件回到事件本身：从中思考一下什么才是现代的教师？什么才是现代的大学生？

　　(作者系南京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