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江：“衙门”里的猫和老鼠

　　田东江

　　迪斯尼的动画片《猫和老鼠》很有意思，让我这个成年人也特别喜欢，乱按频道碰到的时候就每每停住，虽然那里面对造化的“安排”全然颠之倒之：猫不但捉不到鼠——印象中没有一次得胜，相反，却总是被老鼠捉弄，狼狈不堪。猫和老鼠的游戏在迪斯尼人眼里可以构成一副和谐图景，因而场面上总是其乐融融，令人忍俊不禁。

　　其实众所周知，猫和老鼠属于天敌，善于捉老鼠是猫的本性，所谓“佳猫能镇三五家”，有只好猫的话，周围一带都可以放心。相传以前闽、浙山中种香菰，因为“恒有鼠啮之患，土人多用猫守之”，办法非常残忍，“去猫之双眼，纵之，叫遍山，以警鼠。猫既瞽而食，即无所他之，惟有昼夜瞎叫而已”。猫叫，则足以骇鼠。不过，藏书、养蚕也怕老鼠，人们对猫则要温情得多，陆游当年留下了“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的诗句。狸奴，是猫的别称。清人朱竹垞咏猫词，开篇也是“吴盐几两，聘取狸奴，浴蚕时候”。嘉庆时周芸皋的迎猫诗，说得更详细。诗曰：“元宵闹灯火，蚕娘作糜粥。将蚕先逐鼠，背人载拜祝。(原注：《岁时记》正月十五作粥，登屋上食之，咒曰：“登高糜，挟儿脑，欲来不来待我三蚕老。”盖为蚕逐鼠也。)裹盐聘狸奴，加以笔一束。(原注：杭俗聘猫加笔，借逼鼠意。)尔鼠虽有牙，不敢穿我屋。”

　　因此在我们国度，无论动画片如何构思，决不会宣传猫鼠和谐的。动画片主要面向儿童，我们这里从来都告诉儿童猫捉老鼠。清朝的时候，江苏虎丘许多杂货店都卖一种玩具：一个纸匣，“塑泥猫于盖，塑泥鼠于中，匣开则猫退鼠出，匣合则猫前鼠匿，若捕若避，各有机心，儿童争购之，名猫捉老鼠”，想来在当时是一件热门玩具。生活中谁都知道，人对老鼠属于既恨又无奈，那东西太聪明。人鼠之战已经打了几千年，可以说人类至今也没占上风。《清稗类钞》载，江标曾为人画纨扇，画了两只老鼠，又画了一个胡桃和几颗花生，旁边题到：“老鼠哥哥，你底事终宵闹我。蜡烛已残，油灯又破，忍使俺无端闷坐。刚到新年，福橘乌菱，早饱哥哥肚。只剩得几荚花生，还有胡桃一个。些些桐子，不值今宵小吃，恐教受饿。劝哥哥明日还来，预备干粮，细嚼五更鼓。”反观迪斯尼为什么如此不合逻辑地鼓吹动物界大同，要留待日后见教方家了。

　　《南部新书》载，张搏好养猫，“众色备有，皆自制佳名”。每天他从衙门下班回来，“至中门，数十头拽尾延脰盘接”，老张则“入以绛纱为帷，聚其内以为戏”，专门跟猫玩儿。所以有人说张搏是猫精，这倒未必，张搏应该是有爱猫癖。很多人都有这种癖好。清朝邹泰和学士每一宴客，“必呼猫至，与食必均”，跟人一样待遇；还告诉猫：“毋相夺也。”后来他督学河南，“出署，失一猫，严檄县官捕之”。县官不胜其烦，乃一本正经地用印文详报云：“卑职遣干役四人挨家搜捕，至今逾限，宪猫不得。”这两位，似可用玩物丧志来概括。不管怎样，猫作为载体是无辜的。《清稗类钞》里还有一则以猫论事的记载，读来很有趣味，得出的结论居然是猫有利于社会而人有害于社会。说猫也是胎生的哺乳动物，一年三胎，一胎四五只，“然世间惟见有人，不见有猫”；并且，猫每生猫，“人辄辗转乞取，争宝贵之”，根本不嫌多，反过来却总是觉得人满为患。作者认为，“国无教育，仅能食粟者十之八九，地不加增，农业不发达，徒消耗而已。政府社会，皆不知殖民，此所以有人满为患之忧也”。而猫呢？“有捕鼠之能力，为人除害，方珍惜之不暇，奚患其多！”就这么两相比较，怕人多而怕猫少，所以猫有利于社会。这个结论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东晋简文帝司马昱在当抚军将军的时候，“所坐床上尘不听拂”，从不让人打扫，直到“见鼠行迹，视以为佳”。一来二去，老鼠变得胆子很大。一次有位参军来见他，大白天看见老鼠在床上大摇大摆，乃“以手版批杀之”，司马昱竟然“意色不说”，很不高兴。门客站出来说：“鼠被害，尚不能忘怀；今复以鼠损人，无乃不可乎？”为了老鼠而伤害人际交往，能行吗？清朝道光年间，湖南益阳县署多老鼠，而不养猫，大家都说鼠王就待在衙门里，“不轻出，出则不利于官”，于是不仅不除掉它，还“日给官粮以饲之”。这就可见，司马昱见鼠迹而“视以为佳”，未必是其本人心理变态，在他的世界观里，可能早就跟凶兆吉兆之类挂上钩了。

　　“猛猫伏鼠，鼠常待其食”，吓得不敢动弹，按古人的解释，这叫做“动物互以精神注射”。人们常把贪官比作硕鼠，而贪官前“腐”后继，就在于所谓法律法规根本不能对他们起到震慑作用吧。严格地说，衙门里多一些真的老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硕鼠”太多，而职司捕鼠的猫又与之沆瀣一气，构成一幅官场猫鼠和谐的画面。迪斯尼对此，不知该做何感想。

　　【田东江：著名时事评论员、历史杂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