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菜头：相声讲的是说学“斗”唱

　　作者：和菜头

　　话说姜昆先生以政协委员之身，突然祭起一份提案，要求整治在茶社、民营“小剧场”等表演场所的不良信息，因为这些地方有“演员们用低级庸俗的表演和下流黄色的笑话取悦观众”。这一记翻天印祭将起来，周遭风云突变，隐隐有雷声作响。高妙之处在于它看似平平淡淡，但是暗伏杀机一道，退路一条，后手一招。

　　“不良信息”一说漫无边际，恰似漫天花雨。但是姜委员不露声色，把地点那么一收，指定茶社和小剧场，漫天花雨就变成了雷霆一击。茶社和小剧场说的是谁？谁用谁知道。这就是高手，如果一击不中，那么也得考虑好退路，大家日后山水有相逢，也有杯水酒可以喝。武侠小说里说了，高手临阵，先考虑的不是如何击杀，而是如何全身而退。在这个提案里，没有具体的人，没有具体的事，这就叫以虚御实。你当它是虚的，不以为意，那么它随时可以暴起一击。你若当它是实的，全力反击，那么它可以随时向后一撤，说一句：我没说你啊。

　　最精妙的部分是在后手，“低级庸俗的表演和下流黄色的笑话”这是一个暗扣。另有一个名字叫“请君入瓮”，或者“对号入座”。你不反驳则矣，一旦接上火，那么你就先坐实了低级庸俗和下流黄色这两条指控。所以说，姜，毕竟越老越辣。

　　但是，你有翻天印，我有子弟兵，郭德纲师傅数十年纵横江湖，一身横练武功也非浪得虚名。毫厘之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姜师父算无遗策，但是智者千虑，百密一疏———他是自己出来提案，这就等于是把自己放在了前台，从而给了郭师傅以迂回冲折的余地。郭师傅聪明就聪明在自己并不出马，和姜师父玩硬桥马。转身之间，两名高足跃出，大骂叫阵。姜师父怎么可能下场和晚辈动手？结果只能是姜师傅出来说：误会，误会。郭师傅接过话茬，人前训子：怎么那么冲动？不懂事！一场风波就此揭过，两家打个平手。

　　此次姜昆话里有话，弦外有音，郭德纲闻弦歌而知雅意，倒好像是先生的知音一般。有今天的恩怨并不奇怪，当年郭老板直斥很多相声演员半路出家，根本不懂相声，怕也有人对号入座，如鲠在喉。一方以正统自居，一方以大师自矜，总要论一轮长短，称一称斤两。可惜双方太极推手的水准都达到了九段，虽然杀招迭出，凶险异常，但是看起来反而不是那么精彩。

　　在武侠小说里，有身份地位的人一般不争凶斗狠，对付个江湖班子，即便赢了也没有多少光彩，反容易惹上腥臊。而以郭师傅两大高足的表现，假设有一天郭老板终成相声正朔，对异己下起手来未必也就不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相声圈里的明争暗斗，怎一个齿冷心寒了得。这样的人才如果出口美国的话，那么在美国选出第一任女总统或者黑人总统之前，估计早已经有了一位华人总统。而美国的所有著名脱口秀演员，大概现在早已精通四门功课：说学斗唱。请相信我，这四个字里并没有任何一个白字。

　　□和菜头(云南 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