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琪:1985年,西西弗斯的荒诞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5月10日07:54 新京报

  作者:陈家琪

  “三十年间有与无”之八

  什么叫荒诞?就是人与其生活之间的脱节、演员与舞台背景的脱节,就是人的呼唤与世界的默不作声之间的对立。

  1985年在我个人的生命中具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荒诞意味

  首先,一月份在华工召开了湖北省的哲学史年会。有人在会上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1984年第8期《人民文学》上可以刊登谌容的小说《杨月月和萨特之研究》,我们这些专门研究存在主义的学者们,为什么就不能公开发表自己对萨特的研究成果?

  这是一个很有些荒诞意味的问题。

  作家们可以随便说,因为他们在虚构,在想象,在创作;但我们却不能那样说,因为理论研究不能有虚构、想象的成分,它必须是求真的、务实的;什么问题一旦成了理论问题,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而这种严肃,本身又给人一种很荒诞的感觉。真正的相声大师在说相声和表演喜剧作品时,首先要让人看到的就是自己的一脸严肃。

  什么叫荒诞?就是人与其生活之间的脱节、演员与舞台背景的脱节,就是人的呼唤与世界的默不作声之间的对立。越想笑,就越与生活脱节;于是只好强调严肃;越严肃,也就越与这个默不作声的世界相对立。

  这里面似乎有一个无法挣脱、周而复始的循环;于是有些人只好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些“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大话;而另一些人则想到了同样面对荒诞的西西弗斯。

  这一年的春节晚会已经很不好看了,竟然搞起了“赞助纪念券”,具体是什么内容我已经忘记了,只在日记中记道:我也买了一张,号码是051073,得一金牛。那一年是牛年。

  春节,作为传统的民间节日,也终于与其本身脱节,成了一个把金钱(露脸、名气、声望)与宣传结合起来的舞台,诠释了最为理想的“寓教于乐”的古训。

  在我11月20日的日记中写着这样一段话:一切信仰的真正意义,就在于在不相信人类始终在进步的前提下,相信人类会过上更美好的生活。这也是一个悖论,或可理解为荒诞。

  想到西西弗斯

  有两年多的时间,我一直在研究叔本华,发表了好几篇论文,但又一直想从叔本华的阴影中走出。

  文化是一个与传统密不可分的概念;凡想到文化问题,就先已有了一种价值取向,于是想从文化或传统中汲取新的资源。

  可惜我的精神中没有任何宗教的资源,那时也还没注意到自身传统的转型或重新解释的可能,只是感到如“文化大革命”那样对待传统文化肯定不对。尼采与福柯是另一条“重估价值”的途径,但当时首先需要的是一种面对荒诞的力量,于是就想到了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柯林斯王,杀过人,劫过货,自然有罪,但为什么后世的千百万人也要无休止地受此惩罚?我们生活中的西西弗斯式的惩罚还少吗?

  1985年,武汉的几位同道一共集体外出两次:一次是应黄克剑之邀到福州讲座,同去八人;再一次是应高尔泰先生之邀,志扬、萌萌、晓芒、道坚和我一起到成都参加一个美学研讨会。在福州,我讲的是时代的反省精神,在成都,大家的话题就始终集中在西西弗斯身上。

  “我把西西弗斯放在山脚下,人们总是看到他的重负,看到他无望的一次又一次地把巨石推上山去,然后再看着巨石滚下山来”;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始终面带笑容,更没有多少人知道“推巨石上山所要付出的艰苦努力,就足以使一个人的心里感到充实”。

  如果把这一过程理解为人生,理解为我们对生命的感悟,它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呢?

  这一年的9月,萌萌在我的笔记本上题写了《命运:一个平凡的、西西弗斯的神话》的长诗,里面就有以后悬挂在她的灵堂两侧的诗句:“饿了有石缝中生长出的绿色的、红色的果实,渴了有大地夜哭的晶莹的泪珠”。

  这一年的9月24日,中共十二届四中全会闭幕,邓小平、陈云讲了话,大意是党的优势从来就不会体现在经济上,而是体现在政治、思想、文化和精神上,所以这个根本的优势不能放弃。事实却证明,我们这么多年来在经济上取得了如此骄人的成就,而几乎所有困难的问题,就集中在当时我们的政治、思想、文化、精神与经济的脱节上。

  无论是把二者分离开来,说经济是经济,政治是政治,信奉彻底的“二元论”,还是在市场经济的基础上更新、创造出另一套与经济活动和市场运作相匹配的政治体制、思想文化(这意味着在价值观念上必须贯彻自由、平等、契约、选择、自愿、利益、诚信的原则),无论怎样,都可能让人看到消除这种脱节的努力,看到西西弗斯面带微笑地重新推巨石上山;当然,也可以退回到过去的计划经济,那也是一种匹配模式。

  国家大事我们管不了,作为个人,当我们看着巨石一次又一次从山上滚落下来时,难道就只有站在山下哀号与无所作为吗?

  所以,我关心的,始终只是我们自身的文化事业,是传统的转型与精神领域的深入与提升。这里面也有一个悖论:越不能说,不让讨论的,就越想说,越有话说。

  成都会议后,我一个人从成都到重庆,坐船经三峡到宜昌,沿途看两岸峭壁,眼前浮现的,就一直是那个模模糊糊的西西弗斯的身影。

  日记中显示,在这一年,我觉得最好的电影是苏联的《白皮姆与黑耳朵》,滕文骥导演的《海滩》,对我影响最大的小说是托尔斯泰的《伊凡·伊里奇之死》。这篇小说我看了多遍,每次看总有不同的收获,而且自认为自己变成了一个托尔斯泰式的“守旧主义者”。

  陈家琪 同济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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