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炬亮：哭城聚源的记忆

　　作者：王炬亮

　　几天前，在“为了灾区的孩子”大型摄影作品义拍活动上，我告诉大家，我不愿意去讲述自己拍摄的辛苦和危险，也不愿意去回忆太多的灾难场面和家庭悲剧，因为这些天来，噩梦常常侵袭着我。活动结束后，中欧商学院的卢林平给我发来短信：希望你的每一个夜晚都远离噩梦，祝好人一生平安！

　　是的，我的噩梦终将会远离我而去。只是，我不知道，对那些受难者的亲人来讲，噩梦会纠缠他们多久，他们的噩梦是否会因为我们的祝福而淡去。也许，他们的噩梦会带有他们独特的诅咒方式，来诅咒这个万恶的大自然，来诅咒一些未见天日的人和事……

　　2008年5月12日，当地震袭来时，中华大地一片颤抖。我在前往四川的途中时，对具体灾情还一无所知。最初的接触，是在飞往重庆的航班上的三名妇女，她们脸上挂着泪水，表情木然，遇有询问便骤然激动。她们三人在苏州打工，孩子都在都江堰的聚源中学读书，当天接到电话说教学楼倒塌了，孩子生死未卜，便心急火燎往家里赶。“老教学楼没塌，新教学楼却塌了，这是啥子事情！”这是她们一路上重复最多的话。

　　5月13日清晨6点多，我们抵达小镇聚源。当车子停在聚源中学外的马路上时，这三名妇女哗的就冲了出去，在我的视线内消失了。天空下着雨，飘飘洒洒，冷得出奇。聚源中学的废墟旁，挤满了人，维持秩序的官兵一排排站在树底下，将等待消息的家长阻隔在外。家长们撑着雨伞，穿着雨披，默不作声地站着，面朝废墟，静穆得出奇。有的家长却是一屁股坐在泥里，眼光迷离。偶有声音，便是那撕心裂肺的哭泣，在轰鸣的起重机声音中战栗。

　　聚源中学的废墟上，只剩下一个楼梯口竖立着，向人们昭示这里曾经是一栋像模像样的楼房。站在废墟上，七八具孩子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横在我的眼前，他们年轻而灿烂。这里曾经洒满了他们的欢声笑语，现在却埋葬了他们的欢声笑语。

　　一阵哭声从缝隙里凄厉地传出。远处，家长们的情绪开始激动，与维持秩序的官兵产生冲突。一名家长冲过警戒线，往废墟上跑，他想要亲手刨开这废墟，看看里面的孩子，看看这废墟的深处。他最终被带离这块是非之地。

　　临近中午，雨越下越大。废墟旁的空地上多出几个支着塑料膜的棚子，这是孩子们的灵堂。挖出的尸体一具具地被送到这里，有的就摆放在墨黑色的泥水里，家长们扑了上来，撕心裂肺。雨水像苍天的眼泪，湿漉漉地打在他们身上。尸体越来越多，哭声越来越多。这个时候，没有人质问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要去质问谁。他们，只能可怜巴巴地向苍天哭诉，泣求苍天给予他们所想要的安慰和答案。

　　当我准备离开聚源中学前往都江堰时，车子在小镇聚源上慢速行驶，路的两边人流不断，有的往聚源中学走，有的从聚源中学离开，总有人夹带着悲哀的哭声。这个小镇，此刻成为阴霾笼罩的哭城。我斜靠在车上，闭着眼睛，聚源中学的那片废墟上孩子们的尸体不断地在我面前晃动，家长们的哭声不断地冲击着我的脑海。

　　我在想，这些忠厚朴实的老乡，是否相信这场灾难只是源于一次偶然？(作者系本报摄影记者，地震发生当天即飞赴成都，其后跑遍重灾区，前后逾20天，发回大量摄影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