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兆勇

　　在8月6日美国代表团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就美国奥运代表团自行车队4名队员抵达北京时戴着黑色口罩一事，美国奥委会主席尤伯罗斯明确表示：“这几名运动员的做法是不当的，他们已经向北京奥组委进行了书面道歉……如果给主人带来了难堪，那美国运动员应该向东道主道歉。”一名当事运动员也表示，“如果我知道戴口罩会成为一种侮辱，我是不会这样做的。”

　　显然，尤伯罗斯了解普通中国人的情感，这不禁让笔者想起，有一天笔者在北京坐出租车，那女司机谈起，曾有一位老外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问她：“你们中国的天气怎么天天都这样？”女司机争辩说：“北京今天天气不好，怎么你就说是中国！今天天气不好，你怎么就说是每天？”

　　如此情景，深刻地反映出普通人内心深层的面子观。有客人来之前，收拾收拾家里有碍观瞻的东西，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是普通人深入骨髓的生活常识，穷家小户，更是如此，社会学研究也表明，弱者其实更看重“面子”。“面子”的背后，是弱者对“富”与“贵”的向往，给“面子”的一方，则有着对这种向往的体谅和同情。这种弱者心态是一种国民心态，投射到国家层次，往往体现为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在国际社会的面前——旧大楼粉饰一新，新的地铁线，新的航站楼，都引来啧啧称叹！衣着不整洁的人在街上大大减少。有记者一举起相机，一群普通群众中就有人把衣服整一整。

　　前两天，看见一个调查，65%的人希望在北京奥运期间展示中国的良好形象。其实岂止中国，同属亚洲的韩国、日本办奥运会时，也有面子思维在起作用。韩国从军政府开始申请奥运到开奥运前，一直伴随着悲愤的社会运动可谓是风起云涌，但一开奥运，就自动为国争光，奥运会后，社会从威权转向公民社会。而日本东京奥运会期间，日本人同样声嘶力竭地喊“日本加油”，获得金牌的日本人几乎成了民族英雄，日本人借奥运洗刷了战后的耻辱。北京奥运，同样是中国人甚至整个华人社会的荣耀，政府和民间在办奥运上，几乎也是空前的一致——在外人面前，我们要争足面子，甚至很多时候，把“面子”和“尊严”等量齐观。虽然奥运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屈辱与泪水，“面子”，在有的时候，恰恰成为凝聚民族向心力的有力武器。

　　进一步讲，韩国人重面子，也重里子。日本人的面子背后也有精细的算盘。中国人争面子，却比较纯粹，即便小摊小贩消失，生活极其不便，不少人，甚至包括小贩自己，也表示可以理解。这是大家共同的面子和尊严，自然而然，就是一种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把这任务在行政构架里层层分解，打造铜墙铁壁，都要在“他者”的眼光中，形象光辉起来。

　　美国的外交智囊机构把中国人的面子分析得很准，经常懂得给中国政府和中国人面子。邓小平访美，他们弄来一帮天真无邪的小孩，高唱《我爱北京天安门》，这就是给中国人面子。即使奥运圣火传递在别的地方遭到干扰和羞辱，小布什自始至终，都表态要参加北京奥运开幕式，他懂得如果不参加，会得罪十三亿中国人，当然参加的时候会去教堂礼拜，宣扬宗教自由；约见异见人士，以此来彰显人权自由的价值。

　　此时此刻，政府的面子几乎也是老百姓的面子，中国人不像西方人那样，在很多普通中国人眼里，政府、党、国家其实在很多时候是一体的，他们之间界限模糊，并非是西方社会那样有清晰的边界。外国人戴口罩也许不会激起普通中国人的愤怒，但假如戴藏独徽章，中国的普通人会无动于衷吗？

　　走向宽容、包容、多元的中国，对那些中西冲突，对那些“象征符号”的争夺，是愤怒？是悲情？是羞耻？是反思？是抗拒？北京奥运，在看来平静的湖里，似乎投下了一块石头，但激起的，怕不只是一点点涟漪。

　　世人都把中国视为“大国”，在处理各种国际事务中，中国的确实至名归。但即便如此，漫长的农耕社会和近代的积贫积弱，致使中国在国际上，仍有深入骨髓的“弱者心态”——生怕被人看不起。于是悠悠万事，“面子”为大。但这次来的外国人，他们大多不知何谓“面子”，随着奥运开幕式拉开帷幕，与“面子”有关，从政府到民间，可能都将遇到闻所未闻的景象，但这些景象，恰恰可以让中国和中国人民尽快丢掉“面子”思维，从而告别“弱者心态”，真正成为大国民。

　　(作者为外交及政治事务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