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尼陈

　　这两天射击比赛多，昨天一连做了两个与射有关的梦。

　　第一个是梦到以前学校组织看动画片，有一部叫《不射之射》，讲一个人通过刻苦练习成为神箭手。他轻弹弓弦就能吓死飞鸟，即惊弓之鸟，不放一箭就能逼退对手，即不战而屈人之兵。当时愚钝，觉得此人境界真高，不用舞刀弄枪一身臭汗便潇洒败敌。年纪大了才回过神来，不射之射，不战而屈人，皆因为本事太大名声太响，对方才甘拜下风。

　　美国人估计也学习过这部片子，所以发明了大棒加胡萝卜。这句话的意思我倒是从小被母亲逼着吃青菜时就明白：并非用胡萝卜来解棒伤之痛，而是举着大棒示意你看，请你吃光你最不爱吃的胡萝卜。冷战时，东海岸的鹰派们就按以上两个道理的升级版设计了“恐惧平衡”理论，大家军备竞赛，大家屏牢不射。现在少了明处的对手，美国人还保持紧张而僵硬的预备射姿，面对着无比强大的假想敌。

　　接着梦到Ralph Fiennes，穿着白衬衫，一脸模糊，坐在一个废弃的古堡里的破扶手椅上，一边给一只白色的小猫喂食，一边在打枪。看郭文珺打枪的时候，我记起来，Fiennes手里是一杆很长的擦得发亮的狙击步枪，比汽手枪长好几倍。

　　Fiennes演过很多战争片，一半时间看不到五官的《英国病人》是比较出彩的一部。但梦境所示，应该是更早的《辛德勒的名单》。Fiennes饰演的集中营纳粹军官在享受了犹太年轻女犯的“服务”之后，提着狙击步枪在碉楼的窗口“打猎”。在集中营空地上走过的“猎物”——犹太犯人被他选中，他的那支很长的擦得发亮的枪就会给一段生命历程画上句号。

　　以此方式结束他人生命，令从电影中体验历史的人们胸有块垒，无计消除。成为狙击步枪的靶子，概因其一切权利皆被剥夺。这一事实成为一个世纪以来嘲弄所谓“天赋人权”的最涩的苦笑之一。任何一个权利的授者必能按自身意愿保护权利或者收回权利，而落在二战时犹太人身上的命运使人们看到各项权利被意识形态、政治制度和个人意志轻易重置，人权若由天赋，天若有好生之德，何至于此？

　　枪法高超的纳粹军官不过是在重温过去某个时期的社会主流生活。当奴隶制还在创造世界各项大奇迹(现在叫遗产)时，所有讨论人类自由、平等和博爱的雄文都不把数量庞大的奴隶考虑在内。在自己的物业范围内处置奴隶的生死不过是私有财产使用权的正当实现形式，惟一的区别是处置的方法能不能体现主人的创意和品位。或许正因此，斯皮尔伯格选择一个美少年来表演这段情节，提醒曾经坚硬如铁却渐趋柔和的共同记忆，像达利画的那些瘫软无力的钟表。

　　那支枪很可能是二战时德国军队装备三军的毛瑟98K狙击步枪。该枪能确保在300米距离击中目标头部，在600米距离击中胸部。史料记载，有一个叫马赛纪斯·赫策瑙尔的士兵，隶属第144山地步兵团，他用这款枪击中了345个敌人，为此获得一枚十字勋章。那场战争后来被裁定为不义，不知道那枚勋章和那个老兵后来怎么样了。

　　枪能杀人于一瞬，能威逼他人行不愿意行之事，也能在主宾尚礼的游戏中赢一块奖牌。用枪的郭文珺赢了。她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