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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贾葭
季羡林先生与其独子季承同居京城,十三年来却从未见过一面(详见12月8日《东方早报》)。倘若不是因近日季羡林先生藏品被盗事件曝光,恐怕季氏父子至今仍不得相见,这或许是当代最为著名的一出人伦悲剧。
从季承先生及季老弟子钱文忠先生的说法推断,当有人刻意阻挠,使得季氏父子二人长年隔绝。
这在信息与沟通极为发达的当代社会,不啻天方夜谭,但这却是人们不得不面对的冰冷的事实。
此事北大方面应负不可推卸之责任。季老年高德劭,已近百岁之龄。在外人想来,应是儿孙绕膝、乐享天伦之年。吾国旧传统中,对父子之亲极为推重。《礼记·王制篇》曰:“凡听五刑之讼,必原父子之亲,立君臣之义,以权之。”意即戴罪之身,也须成全父子之情,从权处理。如今季氏父子却横遭隔绝,北大校方难辞纵容不察之责。
季老自2002年染恙,先后入301医院治疗四次,2003年2月住院至今。九旬之龄染恙,其危险不想可知。依常理而言,父母卧床,正为人子尽孝之时,最先出现的应该是季老之子。然则,人们从未在新闻或是其他公开信息之中看到季老之子的身影。季承缺失的身影,却从未引起过人们的注意,因为信息被某些人遮蔽了,连季老也在被蒙蔽之列。
季承任职于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这个位于北京玉泉路的单位,距离301医院所在的五棵松只有一站之遥,乘坐地铁仅仅费时一分半钟。就是这一分半钟,季承等了十三年。不仅其亲子被排斥探望,季先生其他一些亲友也被阻止。按照季老《病榻杂记》的叙述,301医院的高干病房有解放军昼夜守卫,其他人没有单位的许可,是无法进入的。季氏父子心中均知有人从中作梗,然则叫天不应,呼地不灵。
也有人说,季氏父子本就不合。季承曾经发表过一些与父亲商榷的文章,这个理科出身的儿子,在文化理念上与乃父有所差别,但想来这不会成为父子不合的理由。须知父子之亲,乃是人与人之间最为诚挚的基本感情。这纯由感情支配,最缺少理性的成分,几乎就是天理一般的东西,丝毫不掺杂任何人欲与利害关系。徐志摩曾说,“人伦之情是人生里最基本的事实,最单纯的,最普遍的,最平庸的,最近人情的经验。”
正是这种感情,却被硬生生地阻绝。由鲁迅设计的北大校徽上有三个人形,北大解释说,这是以人为本。兄弟我曾戏言,北大校徽上三个人字,正好是三口之家。如今北大偏偏把儿子给去掉了。号称百年学府的执牛耳者,却不解人与人之间最单纯最简单的感情。
列位看官也许觉得,帽子全部扣给北大并不合适,因为其间有人上下其手。
且听兄弟我讲一段北大的父子故事。以前的北大校长胡适先生,晚年在海外看到身在大陆的幼子胡思杜批判自己的文章,很是伤心。但他很能理解儿子。1962年,胡适在台北去世。他临终前也不曾知道,胡思杜已在五年前自杀。当时胡思杜只有通过大陆的公开报道才能知道父亲的讯息。我想,季承先生差相仿佛——关于季羡老的讯息,他也只能通过报纸才能知晓。不过,前者是被政治力量阻隔,后者却是被北大的一些人上下蒙蔽。
报道中说,季老稿费之类财产所积甚丰,但季承拿一百块钱用都困难。子承父之家业,原系不可动摇之法律规定。季承先生当然拥有对季老文物及藏品的优先处理权,而季老住房的钥匙,北大至今不给季承,于情、于理、于法均为不合。北大对待季承先生,就好比一些地方对待上访者。北大这样做,如何对得起校徽的含义?
季老在文章中数次提到自己临死前的感受。这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有没有想过,当年同意他进北大任教的、他称为“朋友和好人”的胡适先生,在垂垂老矣中,也曾辗转反侧,想过自己的儿子?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