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平
人教版中学语文新教材中,鲁迅的文章明显减少,只剩下《拿来主义》、《祝福》和《纪念刘和珍君》三篇。这本来不是一个新话题,却因为最近开的一个研讨会而再次成为媒体焦点,可见此事何其敏感。其中的关键词有两个,一是“教材”,二是“鲁迅”。
很多人只谈鲁迅,不谈教材,其实是不了解这场争论的实质。现代学校教育,大多课程都有教材,大凡教材都有一定的知识垄断性和权威性。但是,像中国目前这样,教材成为绝对的标准,几乎是青少年求学期间惟一正经的读物,而人教版又被认为是标准中的标准,惟一中的惟一,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曾经看见外国小孩蹲在博物馆里的名画前上课,老师指着那些斑驳的颜料启发他们想象和思考,非常羡慕,感慨自己小时候没这条件。再一想,我苦笑着摇摇头:即便有这条件,也没必要去浪费时间,背背教材上的标准答案就行了啊。我本来以为,在求知的旅途中,教材只是一本导游手册,目的是引导我们去看美好的风景。但是,由于高考的原因,我们不被允许去看风景,只要埋头背这手册就行了。真正的风景,也就是原著,竟被称为“课外书”,是休闲读物,不可多看。
任何教学活动中,教材的编写都很重要,但是假如它只是像导游手册一样重要,那么鲁迅的文章选五篇还是选三篇,并没有那么大的区别,不值得人们争吵不休。在正常的旅途中,导游(也就是老师)的解说可以自由地临场发挥,游客(也就是学生)可以根据他的解说或者自己的兴趣,决定在某个景点多停留一会,或者忽略掉某个景点。比如,不管教材上选了多少,有学生对鲁迅感兴趣,他就可以去找更多鲁迅的书来读,甚至研究。
但是,在我们的学校教育中,老师和学生都没有多少自由选择的权利,如同游客们不仅不能去看风景,连看导游手册上哪些景点,是浏览还是背诵,都是规定动作。于是,每一个动作的含义都被无限放大。新版教材中删减了鲁迅,增选了梁实秋,就被认为是抑此扬彼。此二人活着的时候,尚且可以在黑暗年代同处一城,如今在我们的教材中反倒不共戴天了?
赞同新版教材中删减鲁迅的人,引用了某网友的话:“中学的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鲁迅的文章,半文言半白话,又拗口,还经常是连标点符号都要背下来的,太痛苦了。”他的痛苦到底是什么呢?与其说是鲁迅的文章拗口,不如说是“连标点都要背下来”,这正是我们的高考对教材的变态要求。
同时,也正是由于教材对于鲁迅文章设置的标准答案,导致了学生觉得鲁迅枯燥乏味甚至心生反感。因为这种标准答案,长期以来被政治化,把鲁迅解读成意识形态的代言人。其重点不在解析鲁迅的批判意识,而在否定他生活的那个时代,正如一位教授所说:“部分学生疏远鲁迅,主要是因为时代的隔膜,鲁迅先生所面对的,是一个政治黑暗的时代,他需要同种种黑暗势力作斗争;今天的时代则较为宽松和谐。因此,青年人可能无法体会先生作品中的价值。”这显然是一种误读或者误教。如果说鲁迅精神的实质是怀疑、洞察、批评和抗争的话,那么任何时代都是需要的。
问题是,现在的老师似乎并不打算这样讲,他们要重点发掘鲁迅的生活情趣。鲁迅的一些散文,比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社戏》、《故乡》、《风筝》等等,固然是充满灵性的经典,但是如果把鲁迅的意义主要讲解成生活情趣,学生们就还真的不如去读林语堂和梁实秋了。(作者为资深媒体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