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岁月

　　撰稿·孟 晖

　　世上的风雅各有各的韵致，但奢侈总归只是一个面目。一向以来都觉得清宫中那些珠翠盆景、镶钻洋钟无非靠堆金砌玉来眩人眼目，如今看过了午门上的卡地亚珠宝展才知道，只要是意在制造富贵的声势，就难逃堆砌这个路数。

　　也许，真的是年纪大了，尽管展柜里的成套镶钻冠冕、项链等等璀璨耀目，心中却不再浮起当年在卢浮宫看到欧也妮皇后的一套钻石首饰时所感到的那种魅惑。一件件硕大的所谓“三角胸衣胸针”倒让人不禁在嘴角莞尔，它们确实与蓬张的裙撑、拖地的长裾之类相配套，提醒人们回想起19世纪后半的欧洲那一段转瞬即逝的繁华岁月。曾经看到一张摄于1865年的欧洲老照片，其中作为主角的女子所穿的伞形裙撑是如此之圆大，女仆们根本无法贴身服侍，于是，在她的两侧，各有一名女仆站到矮梯上，两人合力举起一个特制的支架，把小帐篷一般的连身长裙凌空高高擎起，再小心放落到那女子的头顶上方，以便她可以将这长裙自头部套穿到身上。如此夸张的服装，当然就要有夸张的首饰相匹配。当往事已被尘封，这些盛装的女子就定影在精美的绘画、文学作品以及黑白照片当中，由于经过了艺术创作的一道加工，倩影们显得美轮美奂，宛然便是美的象征，黄金岁月的象征。可是，一旦真的面对那些跨越往昔、流传至今的亮晶晶首饰实物，女友却在我身边不停偷偷嘀咕：“真挂上这玩意儿，能好看吗？”

　　我想，当年那些垂挂过宝钻“三角胸衣胸针”的女子应该是好看的，因为她们终日努力负责的任务只有一件：好看。茜茜皇后每天晨起之后第一件事是骑马锻炼身体，然后花4个小时梳妆，到黄昏时分，再花2个小时整妆。因为牙齿黄而且不齐，所以她很注意从不启唇而笑。这位奥匈帝国皇后也是知名的钻石与宝石爱好者，每天花那么多的时间在自己的打扮上，花那么多的心血在自己的仪态上，总能把这些石头镶成的闪亮首饰运用得精彩而得体吧。当然，那年月佩戴钻石的不仅有茜茜皇后们，也还有娜娜和茶花女。

　　不知为什么，看着那些珐琅为底、珠宝为嵌的打火机、化妆盒之类，我耳畔却一个劲儿地回响着茜茜被暗杀者刺中胸部后的惊问：“他要干什么？是想抢我的表吗？”不，那亡命徒不要你贵重的表，他要的是奥匈帝国的国运。大概这位浪漫的皇后临终前绝对想象不到，在她身后不久，奥匈帝国的皇冠将落地粉碎，欧洲将在两次大战当中大耗元气，那些曾经在王后们的美发上星光闪耀的钻石冠冕，最终不过是珠宝商放在玻璃柜里用以开拓新市场的推销手段。

　　卡地亚珠宝问世于1847年，其时第一次中英鸦片战争爆发未久，而翌年便是席卷欧洲的革命风暴之年，可以说，这个珠宝品牌伴随了欧洲人在最近一个半世纪的岁月进程。展览上有一款嵌满大颗紫水晶的项链，乃是卡地亚在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爆发之后精心制作的，据说是特意以艳丽的光彩冲淡萧条年景的黯淡阴影。显然，在欧洲的君主制度纷纷垮台之后，卡地亚这位“国王的珠宝商”(“Jewellers to  Kings”怎么能翻译成“皇帝的珠宝商”呢？太偷梁换柱了吧？)成功地实现了华丽转身，在新的富贵阶层那里建立了自己的市场。因此，在2008年的金融风暴席卷全球一周年之际，卡地亚在故宫午门上开摆“珍宝艺术展”，倒是很引人继续观察的兴味——即使普通人如我者，也都意识到，去年的金融风暴意味着世界将会遭遇种种不可知的变化，在这一场变局当中，如卡地亚之类的老品牌是否还能追随着时代的潮涌而不被冲上沙滩呢？会有取代者为奢侈进行更新一轮的塑形吗？

　　回望历史上的中国人所喜爱过的宝石，从来就是一个不断变换、递次更新的过程。汉朝人所喜欢的“玫瑰”石、青琅玕，今天已经几乎弄不清是些什么东西；祖母绿、翡翠、猫眼石等等则都是在元明时代才进口到传统社会的奢侈生活中。至于钻石，北朝墓就已有镶钻戒指出土，不过，此后的年月里，这种晶莹透明的硬石并没有在历代的上层社会中扮演太多的角色，直到明清时期，才随着世界贸易的进一步发展，成为首饰、西洋钟表上熠熠的装点。也许，在今后的一段时期，钻石真的会成为中国人的又一个新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