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东飞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说到底,曹操是个悲怆的诗人。不过,这是个横槊赋诗的诗人,在赋诗之外,主要的业务是率领人马在衰落了的东汉版图上厮杀。可惜他不姓刘,所以被民间口头文学认定是一个白脸儿奸臣,那悲怆因此又多了一分。
在岁末的寂寥里,忽然有热闹的争议传来。先是河南安阳方面高调宣布,我们发现了曹操墓。然后是各路专家和网友纷纷提出质疑,那果然就是曹操墓吗?一方说,这或是曹操夫人及婢女墓。另一方则回应,何不称她们是江东美女大乔和小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立论驳论,叫骂口水,怎一个眼花缭乱了得。
缺乏考古专业训练和文史知识积累的公众,大可不必被这一场口水仗弄得心生惶惑,因为这压根就不是一场严肃的学术之争。一边挖墓一边就敢于宣布这是谁谁谁的墓,没有这等派头的学术。看上去恼羞成怒地指责质疑者“不够资格”,私底下却未必不希望“让炮火来得更猛烈些吧”。不以异论惊天下,必以噱头动世界。这年头还谈什么“十年冷板凳”,一铁锹下去挖出个曹操墓,这样的离奇效果才符合最风行的“学术逻辑”。著作等身,皓首穷经,在“轰动”两个字面前,只能被反衬出什么叫做落伍。到底是不是曹操墓,这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在第一时间内宣布它是曹操墓。
曹操墓甚至不是一个文化的话题,它不需要去解决什么历史的悬案,关注它的人,目光直逼隆隆运转的现实。当地政府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对本地的期待直言不讳,最终就是要“建成社会效益、经济效益、环境效益为一体的三国文化考古、文物保护基地和旅游景区,为推动安阳文化旅游事业发展增添新的活力”。回忆一下,当年周正龙宣称发现“周老虎”的时候,当地政府何尝不是欢欣鼓舞,以至于官员不惜以官帽担保它的真实性。结果我们已经知道了,动机则掩藏在一个巨幅广告牌上:“听华南虎啸,品镇坪腊肉”。尽管曹操墓是被盗挖过多次,但那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它被认定,只要它在那里,它立刻就能魅力附身。
在这个以经济为中心的年代里,我们似乎比任何时候都热爱历史和文化。就在前不久,四川江油和湖北安陆还在就谁是“李白故里”吵作一团,甚至不惜对簿公堂。再往前看,夜郎古国之争、老子故里之争、诸葛亮躬耕地之争,哪一出不是刀光剑影不亦乐乎。更有甚者,史书里查不出,地底下挖不出,投入巨资,钢筋水泥,也要生生制造出一堆伪古迹。曾经喧嚣一时的“ 中华文化标志城”就是典型的一例,近来却不知为何偃旗息鼓了。在这样的风气之下,地下挖出个曹操墓,就如同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一样,实在是喜死人的事。是不是,有没有,先不管,借着这场争论先亮个相、出个名再说。
网友中还是认了真的人居多,有人建议为尸骨测定年代,有人建议找来曹操的后人对比鉴定DNA,总之是要争个水落石出。其实,即便是东汉末年的骨头,也说明不了它就是曹操。还有,找来的曹操后人谁来保证他是真的,傍名人充旺族是某些续宗谱的潜规则。学术的问题让专家们唇枪舌剑去吧,芸芸大众不妨将这一切看做一场娱乐秀。每一次年终岁末总让人心生哀愁,为飞涨的房价,为缩水的收入,为让人麻木的矿难,为这一年里个人所遭遇的种种不顺利。但我们终究还是要迈步向前,且把曹操墓争论当一场可乐的秀吧,莞尔一笑,走进明年。
不过,对曹操而言,作古千年仍不得安宁,他的悲怆未免又增添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