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海光

　　4月6日，河南洛阳孟津西霞院初级中学初一学生雷梦佳，与同年级其他班另一个女同学打架。班主任组织全体同学投票，决定是让雷梦佳留下学习还是请家长将其带回家教育一周。结果对雷梦佳不利，大部分同学投票将雷梦佳带走。4月7日，雷梦佳在学校附近黄河渠边的青石板上留下三句遗言，随后投渠自尽。

　　一群人通过类似“民主投票”的方式，使居于少数的他者的命运改变，这类事情，在周围已经被报道了不止一次。比如，就在去年底，还发生过农民工返乡途中患感冒，而遭怕被传染的乘客通过表决撵下车的事件。

　　雷梦佳之死当然是个悲剧，但彰显人类文明进步的“民主投票”及“学生自主管理”为什么反而会酿造悲剧结局呢？有人说这跟参与表决者的素质有关系，一帮初一的学生身心尚未成熟，还不具备行使民主权力的能力，老师贸然把权力交给他们，后果当然好不了。这种解释看起来似乎有道理，实则不然，因为在前面举的另一个“表决下车”的例子里，投票者可都是成人。

　　“民主投票”变成“多数人的暴力”，这可算是民主的耻辱与弊端，但它绝非不治之症，更不应频繁发生在我们这个文明时代。因为早在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时期，大哲学家苏格拉底被公民民主投票判处死刑的悲剧，就已经警醒过世人，之后，历代民主政治的践行者们，都绞尽脑汁设计出种种制度与复杂的程序，以杜绝民主那些天生的弊端，更防止少数人利用民主的名义侵犯他者权益。

　　在雷梦佳事件中，民主投票的方式并非绝不可用，只要制度与程序设计得当，结果也未必会是悲剧。比如，为什么一定要以投票表决这种特殊方式来对待雷梦佳？老师不打破通常的按纪律处理犯错学生的惯例，或许就不会发生悲剧(所以尊重惯例以遏制随意性常是民主制度的特征之一，惯例即程序)。把学生通过投票进行自主管理比喻为陪审团制度并没有问题，但在陪审团制度中，有一票否决的制约，嫌疑人有律师，有质疑程序的权利、自我辩护的权利，有向上一级法院上诉的权利，这些权利小雷梦佳有吗？面对同学们的投票，她不过是只待宰的、沉默的羔羊，最后选择的是以死抗争的权利。

　　没有合理制度的保障，所谓多数票民主往往会产生恶性后果，甚至会成为少数人谋取私利的工具。在生活中，人们经常见到一些单位以搞民主测评的名义来调整工作岗位，但却从来不公布所谓民主测评的细节，到头来，领导想拿下谁，就说谁群众意见比较多，这时候，所谓多数票就变成了权力再分配的工具。

　　苏格拉底认为“无人自愿作恶”，所以在被处死前拒绝逃跑以免破坏法律权威，即便成为多数票暴力的牺牲品也无怨无悔，他仍然坚信，只要尊重法律与制度，“多数票”所行之善将远远大于作恶；但人在本性上总是倾向于利己的，正如萨特说的“他人即地狱”，所以，必须设立连多数票都不能侵犯的基本禁区。事实上，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公民个人的生命、自由和财产安全只能交给法律去处置，而非简单的“多数票”，在这些方面，即便少数人的合法权益也必须得到保护。

　　令人悲哀的是，在现实中，以多数票之名损害少数公民基本权益的例子仍在不停地出现，有些地方甚至是假法律政策之名。比如，在网上传播得很火的那个某村钉子户被强拆视频，其背景就是由于该村“只剩余26户村民没有拆迁，严重影响了其他500多已拆迁户的回迁进程，为了大多数村民的利益，而决定进行强拆”，而且这并不是随口编造出来的理由。在刚刚征集完意见修订中的房屋征收条例中就有这样的内容，“因危旧房改造需要征收房屋的，90%以上被征收人同意，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方可作出房屋征收决定”，希望修订后这类条文不要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