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原小说名叫《余震》,最贴切的电影名字,应该叫《大震之后》,因为整个故事由大震延伸下来,大震只是开了一个头,给了一个宏大的历史背景,大地震似乎并没有给“母亲”的女儿方登留下创伤,使她幼小心灵受到重创的,却是其生母的一句话:救儿子!
美学家说,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生命是美好的,家人和合团圆是美好的,一个最原初的选择题却在故事片大地震开篇让女主角来做出选择,一块水泥板压住了一对孪生兄妹,是救儿子,还是救女儿,母亲的回答肯定是两个都要救,但最终只能救一个,母亲的回答是救儿子。
大震并没有使女儿失忆,只是这一选择使女儿失忆,甚至差一点失语。这样的剧情错位,可能是小说的情节使然,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情节线索,让电影取名《唐山大地震》,有点文不对题,或貌合神离。而大量的电影广告,却是展现大地震时的惨烈场景,几分钟的好莱坞大制作,场面直逼《2012》,地震前蜻蜓蜂涌乱飞,低空掠过城市人群,大震前的令人惊怖的紫色天光,地震之时大地被巨大的力量撼动,街道被震波颠动崩塌,人群四散惊叫,暗光下的尸体横陈,母亲与女人哭天抢地,甚至出现一个巨大的声音,老天爷,你王八蛋。
这样的真实,现在已经不叫电影艺术,叫电脑动漫制作。因为我们从其中看不出,导演想表现什么,这部电影中的大震,与其它灾难片有什么不同?如果说不同的话,就是中国的七十年代城市地震时,房子样式与其它国家不一样,有些中国特色。这巨大的灾难后果,就是使女主角的儿子断了一只臂,女儿没有得救,但却死而复活,成为别人的养女。
整部片子,都沉溺于血亲伦理之中,父母儿女之情,地方之情(我是唐山人),养父母让方登去找寻生身父母,女主角的婆婆希望带走孙子,等等,都在极力放大血亲伦理的价值,这部片子因此浸润了儒家精神,或新儒家意识,旧儒家意识倡导血亲伦理,而新儒家意识中,我们看到了对生命的重视,方登(王登)上大学时与研究生恋爱,意外怀孕,但她并没有选择堕胎,而是与男友分手,休学,通过家教打工,来养育一个幼小的生命,为什么她不堕胎?因为只有历经灾难的人,才懂得生命是人世间最可珍贵的,学业、人言相比之下,都黯然无光。新儒家在这里,有了普世意义上的人文精神。
但在方登与母亲见面时,我们又看到了新旧儒家意识的重叠,母亲向女儿下跪说对不起,女儿回跪,其实,传统儒家观念中,父母是掌握着对孩子生杀予夺大权的,永远用不着对自己儿女下跪、道歉,而这里我们看到了母亲下跪,而女儿也回跪以谢。女儿是在汶川大震时,看到惨烈的场面,一位汶川母亲为了救女儿生命,痛下狠心,让救援队员锯下女儿双腿,让女儿将来恨自己吧,不能让更多的救援队员牺牲。这里,主流奉献的意识形态,又跟了上来。它看似朴素的理念,其实是吻合了时代的主流意识形态,就是牺牲局部利益,保全整体利益。
旧儒家新儒家革命人道主义无私奉献精神等等,都杂糅到了一起,这些不同的价值体系元素,和谐相融,没有人觉得它们出自不同的价值体系。
而时代或文化背景呢,也在以超写实的手法再现,譬如宏大的纪念毛泽东逝世时的场面,广场上哀乐阵阵,但这一场面在汶川地震后,全民共悼的却是在大震中逝去的普通百姓,汶川的大场面也是让位于军人群体,这与唐山大震时一样,军人成为救苦救难的恩人,而这样的军人形象在世界大国中似乎都一样,美国近期的民意调查显示,军人是国家最可信任的群体。
人们看到了过去的真实,就能重温感动,这种感动是被镜头牵引出来的,还是镜头的艺术效果促成的?有一种艺术真实是致命的,当年延安时期演出白毛女,一位战士因痛恨地主黄世仁,举枪就要射击,幸好被及时制止。接受美学认为,受众创造了杰作或票房,中国受众对艺术真实的偏好,也是冯小刚们的刻意追求,在一些重大历史问题与价值观念上,他并不追求提升与引导,而是更执著于某种感官上的真实。
有评论者认为,美国灾难巨片《2012》中,人们受灾受难,观众知道那是艺术中的人物在受难,但中国的灾难片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是真正的同胞在受灾受难,所以,人们在影院里的哭泣与流泪,完全是真实的情感。人们不是通过艺术来净化可提升情感,更谈不上艺术欣赏,而是来看宏大的历史纪录片!冯小刚是艺术家还是纪录片摄像师呢?
如果说影片中插入酒的广告尽管让人不舒服,但还能理解的话,而让方达这位历经唐山大震的幸存者在杭州小震时,对惊慌逃离的员工训斥“小地震不用跑,大地震你跑不了”,这句话完全悖离防震原则,如果孩子们看了这句话,所有的防震避震教育就没有了意义。地震时不仅可能房屋倒塌,更多的可能是砖瓦家俱等脱落砸伤居住者,经历过大震的人,应该教会人们正确的避灾经验,而现在一句冯氏调侃,过去的灾难经验就化为乌有了。可见冯导演并不在意大震给人的经验教训,而只是利用了大地震这样一个概念。
灾难片最终都要回归到伦理片,一切灾难都是人的苦难,因此要体现人伦关系与人间关怀。这部影片,我们看到了大灾难,也看到了灾难中的人伦关怀,但冯导演更多的时候,是利用了人伦之情,拼命撕裂人伦之情,譬如影片开始时,让女主角选择救儿子还是救女儿,这种选择在生活中等于“无解”,用这样的无解之题来贯穿始终,它是勉强的,许多情感与泪水,是通过导演镜头拉扯出来的,冯小刚在利用人们自然之情方面,可谓匠心独运,他自己辩解说:“有高人评价《唐山大地震》只有眼泪没有感动。这认识不仅独特而且很有想象力。能控制观众仅止歩于哗哗流泪一点不往心里去,走泪不走心的科技含量 肯定是在阿凡达之上的,差不多相当于能联络上外星人了。这种特异功能小冯还没练成,您真是高抬我了。”我只想告诉冯导,人们有感动,但感动源于对受众对过去生活与灾难的触动,它与艺术感动并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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