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这一旧时对官府的称谓，在当代的权力语境中几乎绝迹，但是，“衙门”思维的幽灵，时不时盘旋在一些地方政府官员的头顶，挥之不去。

　　《财新网》记者最近在重庆市江津区采访了一次有关“衙门”风水的官商博弈。事实上，这算不上博弈，如果说以往开发商还可和政府在利益上讨价还价的话，那这一回的情形完全不同了。开发商所面对的是沉湎于权力保护、以“衙门”自居的“风水书记”。所以，挡住了政府大楼风水的开发商，即使进行再多的经济利益交换，也难以扭转自己的命运。

　　拥有理学博士头衔，被称为学者型官员的这位地方主政官，表面上看属于世俗文化的推崇者，即使“不信主义信鬼神”，也仅仅是有悖共产党员无神论的信仰，与执政理念无关，似乎可怕不到哪里去。然而，我们通过这位官员有关“衙门”的一番宏论，窥视到权力的不良面目来———

　　“你懂不懂风水？在这个地方你的建筑起来了，就挡了政府的办公楼。这里是衙门！你要建在这里的门口？”“我不知道是哪个领导批的，如果(当时)我在这里，你就批不了！”“想跟政府玩的人，我们奉陪到底。”

　　如果《财新网》记者所披露的事实无误的话，那么，以重庆市江津区区委书记为代表的一班现代行政领导人，在迷信权力来自命运、接受神佑的路上已走得很远。他们的风水观、权力观几乎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价值迷失、精神空虚，而是坠入政治理念的误区，为权力的巩固宁愿放弃长期以来形成的原则和信念。

　　我们由此深刻地认识到，权力，在某些政客的眼中，是任何东西也代替不了的至高利益。权力命运一旦发生改变，再好的地方政绩也显得无足轻重。然而，迷信权力迷信到把风水当做灵丹妙药，上面的情节还是少见。可想，谁动了我的“风水”？眼下成了一些为官者特别是大官者荒唐的从政禁忌。

　　衙门也叫“牙门”，来源于古代尚武营门上悬挂的齿形兽牙，这些图腾代表着旧时对公府官署绝对的尊崇，“衙门”也就很自然地透露出凛凛杀气，一般民众是不敢随意“犯上”的。这样的“衙门”威权，放在百年前或许不是什么风景，但是在今天，一个把自己定位在“权由民赋”、“以人为本”现代理念下的当权者，竟然喊出“我这里是衙门”，即便是随口的玩笑，也难说没有潜在的意识。这样的暴露真是让人吃惊。

　　为什么？

　　过去我们经常批评政府机关作风“衙门化”，那只是对公务人员办事高高在上、不顾民生疾苦、贪图享乐的工作作风深恶痛绝，以古论今而已。鲁迅说过：“在衙门里的人物，穿布衣来的，不上十天也大概换上皮袍子了，天气还并不冷。”但是今天我们听到的这个“衙门”自喻、自居，是把人民赋予的公权力当做与“食君禄报君恩”的古衙门类似的专有权力，不敬畏民众，不敬畏公意，不敬畏权力体系内的制度、纪律，只敬畏能够对他的权力有生死予夺关系的命运、神灵，并藐视一切权力外的现实约束，憎恨一切大不敬的迷信障碍。为了护佑这种绝对权威的延续，他们甚至运用权力把影响“吾衙”风水的合法事物“摧毁”。这样的“衙门作风”，比起前一种“衙门作风”，在提供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行政领域，危害性不知要大上多少倍。

　　《人民论坛》曾经通过对基层干部、民众的深入走访发现，官员追逐风水，最大的心理动因是对官位和金钱的迷恋。确实，在一些权力观错位的人看来，有风水讲究的、“衙门”似的权力构造是最好的屏障。它不仅有着文化上的因应符号，也具有传统社会的政权合法性。于是，公共建筑的“风水学”就成为他们打造“衙门”、实现威权的最好诠释与寄托，而且乐此不疲，胆大妄为。近日，广东肇庆市市政管理局一份有关拆移关公像的公文引发网友关注。“以一武财神傲视所有党政机关，有失君行”，是当地政府对“关公”大动干戈的理由之一。不仅排斥现实民意，而且忌讳天人尊严，以这样的权力自大感和权力来源论，来服务人民，管理社会，我们该庆幸，还是该忧心？

　　我们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一切权力来自人民，与风水无干，更不可能形成过去的那种“衙门威权”。“风水”和“衙门意识”结缘，是近来中国社会政治生态里出现的最可怕的变异权力基因，虽然没有荼毒生灵，却干扰着和谐社会在大地上生根开花。仅仅把它视为糟粕，以为骂两句“封建旧习”，用思想的扫帚就能把它扫去，实在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