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富豪们

　　陈文茜

　　9月29日，巴菲特与盖茨连袂至北京，召集了约50名中国百亿身价的富豪，谈慈善对下一代中国人的意义。开开心心于微博(http://t.sina.com.cn)上公布邀请函的是女工出身的CEO张欣，她与夫婿潘石屹分别度过最苦的童年岁月。对她而言，从一名14岁的童工转变成45岁的千亿地产大亨，靠的不完全是自己的努力，而是大时代，中国的改革开放。她认为取之于社会，本应还诸社会。

　　但对于张欣公开此事，其他中国富豪们并不高兴。根据胡润财富榜的统计，全中国现在至少有1363名富豪拥有约50亿人民币的身家，已有两位中国大亨站出来唱反调，并“诚实”、“勇敢”地提出令人侧目的慈善观念，领头的是中国新首富、饮料大亨娃哈哈董事长宗庆后。在他眼中，慈善就是把企业经营好，员工有工作，股东有股利，国家有外汇存底；张欣与潘石屹，不过是一对爱唱高调好出风头的夫妇。

　　如果巴菲特与盖茨在北京召开的不是慈善大会，而是波克夏·哈萨维中国投资法说会，北京城郊朝拜的富豪人数恐怕会完全相反，不只络绎不绝，甚至沿路大塞车而瘫痪交通。主办这场活动的人私下向我抱怨，由于张欣公布了此事，使他们在邀请企业家们出席时，倍感困难。我们若以胡润榜统计的富豪换算，当天出席的50名，等于只占中国富豪的3%。其中即使因巴菲特投资而股价大涨的比亚迪王传福，也只当场“感动”地认捐一千套电力系统至西藏。中国富豪的反应，与巴菲特、盖茨二人在美国成功鼓励了40位富豪，愿意捐出人生大部分财产，只留小部分给儿女的结果大不相同。

　　与盖茨们不同的是，当代中国富豪多半皆是这一、二十年瞬间致富的，他们几乎皆下过岗、吃过无数苦头。这瞬间出现的人生财富转折，对他们而言如做梦一般。潘石屹曾说，他至今仍常梦见自己赚了第一个一百万给家里买电视的往事；张欣则分析她的人格一半仍伴随穷困的烙印，一半才是今日的财富地位，人生既困惑有时也不免惘然。

　　事情变得太快，中国富豪们还来不及想通怎么回事，财富已滚滚而来。从小受害也厌恶于“大锅饭”的中国人，现在不容易理解慈善这回事。“我当年不也是个穷人吗？”每个富豪都可以说上一段如何潦倒饥荒的往事，于是中国出现了地球上思想最右派的新富：穷人只是一群不知长进的家伙，中国到处都是机会，没胆识或没本事的，才注定是穷人。

　　于是我们看到一个中国富豪们堆积起来的世界奇迹。短短两年，金融海啸后中国成为全球第二大奢侈品市场，在人均仅3000美金与萨尔瓦多差不多的中国，每台千万人民币起跳的跑车如林宝坚尼、法拉利，每年均至少卖出百台千台，销售量世界第一；法国最昂贵的时尚名牌Hermes，在遥远的长春、大连、厦门等二线城市皆有分店；忘了劳力士吧！那只是台湾土财主才会向往的名牌手表，百达翡丽香港店每天要接待百位大陆客，每支手表60万元台币起跳……

　　中国富豪们宁可把自己当成欧美奢侈品牌的提款机，也不想施舍一点钱给中国穷人。我亲见一名山西煤老板，一家人拥有本特利(Bently)、保时捷、法拉利……5台千万名车，双B(宝马、奔驰)都看不上眼。中国富豪们必需用全面的、最高级的装饰向外人、也向自己证明这一切似真似幻的财富，的确存在。

　　由于财富来得太快，也太集中，中国社会上仇富的言论也愈来愈激烈。富豪们新近最热衷的是赶快办理移民。依据世界银行估算，全中国41.4%财富集中于1%家庭。打开微博，新的反右打倒富人的言论跃然网上。

　　我曾在某一个场合评论当代中国富豪炫耀财富的作风，简直是荒唐、无知、可笑、更愚蠢。中国富豪们或许有着巴菲特们难以理解的戏剧人生，但慈善却是协助他们兴当代中国社会以对话解决一些问题的最佳之道。说得更白，在贫富差距如此悬殊的社会，中国富豪们行善，未必只是帮助穷人，更是帮助自己。坦白地说，离开了中国，他们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