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向宏

　　学术打假的目的，是为净化学界，所以打假行为本身更不能背叛学术精神。以我粗浅的理解，学术精神无非一是科学的学术方法；二是人文的学术素养。以这两方面衡量，我的看法是：以方舟子先生为代表的“学术打假”，已经背离了学术精神。

　　首先在事实认定上，方舟子打假经常借助所谓“孤证”，也就是说，对只有一个消息渠道来源的举报信息，不作其他核实调查的工夫，贸然公开发表，并据此指控有关人士“涉嫌造假”。了解科研的人都知道，只有能稳定重复并且是由不同的研究人员在不同的时间地点下操作都能稳定重复的事件，才能被认定为科学事实。在社会生活其他领域，虽没有这么严格，一般也排斥“孤证”。但方舟子主办的“打假”网站上，长年累月，数以千万计，一直大量公开发布此类只有一个来源的所谓“资料”。这种做法，说轻了是缺乏起码学术态度，说重了就是涉嫌公开传播谣言。正因方舟子在事实认定上相当轻率，他的打假也常发生事实错误。例如前一段他就听信单方面传言，指控北大教授贺卫方“20年来没有发表过一篇论文”。而几天前，他仅根据媒体的一小段间接转述，就断定国内生化界知名的张惠展教授“不学无术信口开河欺骗公众”。

　　再看逻辑。了解科学哲学的人，可能都知道科学研究遵循著名的“否证”逻辑，亦即：一个关键事实错误，就足以推翻全部相关理论假说。但在方舟子的学术“打假”中，他几乎从来不会因自己弄错了事实，而哪怕暂时放弃对方“造假”的指控。相反，他经常立刻找出另外的“事实”来，继续指责对方造假。例如，贺卫方教授拿出自己20年来发表的论文清单，证明方舟子“20年来没有发表一篇论文”的指控是虚假的之后，方舟子却又立刻转换话题，开始指责“这些论文中有许多达不到学术论文的水准”。这种思维逻辑，完全不像一个受过起码科学训练的理工科博士，倒更像那些伪科学“研究者”。这些人坚持“地球是平的”之类理论，并列举无数“事实”证据。无论你多少次证明他们的某个“事实”是错误的，他们也决不认错，而是再找出另外十个、百个更多的“事实”。最终，你不得不放弃和他辩论，此时他便会洋洋得意宣布：“看！事实证明地球是平的。”

　　第三，如果方舟子遵从学术精神，那么在学术打假过程中他就应服从学界意见。尤其对方舟子这样一个从没有从事过哪怕是一天独立科学研究(只做过博士后)的业余科学爱好者来说，即使在他自己毕业的生物化学专业，也早已丧失判断学术观点正误的资格，更不要说在那些他基本上是外行的专业。方舟子有权对任何专家学者提出质疑，但最终判断应由同专业类似学术资质的同行专家们去做。也就是说，方舟子有权质疑中医，但中医究竟是否伪科学，应由医学界权威人士来认定；方舟子有权质疑贺卫方，但贺卫方的论文是否够水平，应由法理学界去认定。但长期以来，方舟子经常跨越各种学科、领域，做出类似“这个理论是伪科学”、“那个教授是胡说八道”之类断言。这不像一个尊重科学、尊重同行评议原则的人，却更类似那些以业余水平扮演无所不通人士、挑战一切专业权威的“民科”们。

　　至于学术精神中人文素养的一面，如尊重辩论对手等，方舟子也明显缺乏。他很喜欢在辩论中使用带有人身攻击色彩的词汇。总之，方舟子所谓“打假”，和学术精神背离太远，即使实践中有诸多“打准了”的案例，也毫无意义。(作者系商界从业人员，本文摘编自8月24日《南方都市报》，原题为“学术打假不应背叛学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