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是个菜市场的小贩，你贩卖有毒农产品，又吃到用“地沟油”炸的油条。他贩卖“地沟油”，又吃了你贩卖的有毒农产品。我们大家如此互相造孽，循环伤害，谁敢说谁不是罪人，谁不是被告呢？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试看今世之国人，自省的空气日益稀薄，大家都在众口一词地责备别人，没完没了地抱怨别人，而不反省自己、反思自己。在道义的法庭上，似乎每个人都是受害者，都是原告，那么，谁是加害者？被告在哪里？

　　近读已故法学教育家，原北京大学教授龚祥瑞先生的遗著《盲人奥里翁——龚祥瑞自传》，我对龚先生的自省精神和忏悔意识肃然起敬。“文革”期间，龚先生被揪斗，被关押，被毒打，继而被罚打扫厕所。被批斗之余，龚先生反思反省自己在以往运动中的表现。他说：“我可以揭发别人，别人自然可以打击我！当时我并没有感到委屈，但明显懂得人性的弱点。”“你可以残酷地对待别人，别人也就不能不残酷地对待你！”龚先生认为，我不应该怨恨整我的学生们，在这种互相伤害的循环往复中，我与他们一样，他们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眼下，整人的人，讥笑我，歧视我，好像没事一样，有些人看起来很得意，很开心，其实他们也在害自己，而他们浑然不知。龚先生的洞见和胸襟是值得所有经历“文革”的人反思、反省、借鉴的。

　　笔者出生于1966年，是个货真价实的“文革”产儿。以龚先生为镜子对照检查，我也是地地道道的文革“余孽”。当我牙牙学语的时候，我唱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念过侮辱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儿歌。小学一年级，我戴上“红小兵”臂章参加运动。小学二年级，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我被学校鼓动学黄帅“反潮流”，由班主任贺有全老师写批判贺老师自己的发言稿，我被贺老师“安排”批判贺老师本人。事后，我又被坚守“师道尊严”的父亲和兄长打骂“愚蠢”。小学三年级，我演过侮辱孔子的节目。小学四年级，我抄袭“两报一刊”社论，写过“批邓”的“小字报”，列队参加批斗“走资派”万人大会，服从组织安排写标语，并振臂高呼口号。当时，我虽然是未成年人，但是，我是“文革”运动帮凶之一。我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我们这一代被极端思想污染过的人，谁的思想、意识、观念、行为和血液里没有“文革”病毒？谁没有政治学家阿伦特女士所说的“平庸的罪恶”？排毒，忏悔，反思，反省，洗心革面，修养修炼，乃是我们一生都不能停止的功课。

　　当下，我们大家都在抱怨假冒伪劣、有毒食品、行贿受贿、交通秩序混乱、环境污染、天灾人祸等等负面问题时，大家都很生气，好像人人都是受害者，人人都是原告。那么，谁是罪人，谁是被告？难道我们自己没有一点过错吗？你可能没有制造假鞋，但是，你贩卖或购买假鞋就是支持假冒伪劣经营行为！你没有非法盗版，但是，你图便宜买盗版出版物，用盗版软件就是支持侵犯知识产权的恶劣行径！你不是官员，你没有受贿，但是，你为了给自己办事而贿赂官员就是犯罪！假如你是个菜市场的小贩，你贩卖有毒农产品，又吃到用“地沟油”炸的油条。他贩卖“地沟油”，又吃了你贩卖的有毒农产品。我们大家如此互相造孽，循环伤害，谁敢说谁不是罪人，谁不是被告呢？对于交通秩序混乱、环境污染、天灾人祸，你可能没有直接责任，那么，你的家人、你的朋友难道全没有责任吗？如果他们是直接责任人，你、我、他，我们大家都负有不可推卸的道义责任！毕竟，当下中国人面对的绝大多数负面问题是我们自己制造的，与外国人没有多大关系。在社会道义法庭上，我们没有资格做法官，我们既是原告，也是被告，我们既是受害者，也是罪人。

　　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构建和谐社会，消除消极腐败现象，根治不良问题，需要全民反省反思，更需要每个人的忏悔、自新、自治、自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达成普遍共识，走出互相造孽、循环伤害的泥沼，走向小康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