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记者 李建中
昨晚,北京时间19点差5分,我在网络上发了条微博说:好紧张,跟等待高考发榜一样。
那一刹那,相信我的记者同事们也很紧张,他们有的正监控着电视,有的在赶往北京莫言寓所的路上,有的订好了去山东的机票,有的和相熟的作家、学者约好时间,守候在电话机旁。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19点的到来。按照计划A,如果莫言当晚落选诺贝尔文学奖,就一切“警报解除”;而按照计划B,莫言一旦获奖,每个人都得马上开始行动。
19点刚过,喜讯传来。办公室内一片惊呼。那一刻,相信每个中国人,无论是我们,还是读者您,都应该是百感交集。
那一刻的心情,我想,我们和莫言先生一样:那就是“狂喜并惶恐”。
所谓狂喜,我想是自然。虽然,如最近两日晨报所报道的:在赔率榜上,莫言的赔率最低,但那终不过是一则博彩公司的预测;网上国人纷纷热议,也只因寄情太深。莫言是否能获奖,在官方宣布之前,相信没人敢说有把握。结果,忽如一夜春风来。看着荧屏上侃侃而谈的莫言,我们仿佛再一次目睹了中国太空人第一次踏进宇宙的场景,仿佛他正在冥冥中说着“我已出舱,感觉良好”。突然的喜讯面前,相信每个中国人都会感到由衷的高兴:毕竟,莫言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他凭借着中国文字、中国故事,一解国人郁结五内的 “诺奖情结”。
所谓惶恐。在莫言那里,是一位老作家的谦逊,而在我们看来,则应该是在狂喜过后应有的冷静。诺奖颁给莫言,是世界文坛对一位中国作家的一次肯定,但,我们不可以忘乎所以。
莫言声名鹊起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一段时间是中国现代小说发展的黄金期,无论是莫言,还是同时期的贾平凹、马原、苏童、余华、刘震云,这批当今中国小说的中坚力量,在那一次“井喷”过程中横空出世。用了短短十余年时间,实现了中国小说的大跃进:内容上,摆脱了传统视野的束缚,汲取着海外文学的养料;手法上,大胆探索着各种先锋文学的形式。其中,莫言尤以他色彩浓郁的文字而著称。他因“红高粱”系列,被誉为中国版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日本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一直很推崇莫言,我相信,打动他的也是莫言灵活糅合中西的天赋:他的故事始终笼罩着西式的诡谲意象,他的文字却如东方染坊,闪烁着五彩斑斓的乡土气息。
然而,我们在回顾中国现代文学的历史时,也应看到,无论是莫言,还是那次“井喷”,都只是中国现代文学在经历了动荡后的蹒跚起步,是孜孜不倦地和世界文学对话的开始。虽然马悦然曾经调侃瑞典学院是一群只会读欧洲语言的老头,然而,我们应该看到,在诺贝尔文学奖这百多年的历史,并非与世隔绝。不管世俗变化,它始终恪守着文学和人文两大标准。而莫言之所以获奖,我们相信,打动评委的,也是贯穿莫言一生的对“人文精神”的努力探索:无论是《红高粱家族》中对原始激情的呼唤,又或者是 《酒国》中对阴暗人性的深刻解剖,《檀香刑》中对民间中国的严峻批判,乃至《蛙》中对历史现实的勇敢书写。这和诺贝尔文学奖百年来的坚持,一脉相承。莫言的获奖,固然是对他本人的奖励,但也是对中国文学这数十年里探索进步的肯定,是对那些坚持呼唤“人文精神”的中国作家们的一次肯定。
莫言是一个久经历练的老作家。我们相信,他不会轻易被惑于荣誉,所以,在狂喜过后,他会“惶恐”。但,让我们惶恐的是,大家看不到“莫言得奖”的背后,同时也潜藏着一些让人忧虑的事实:在经历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井喷后,中国文坛正逐渐转入沉寂;对纯文学的热爱,在市场化的大潮中,也逐渐被“穿越”、“架空”;人文精神在普及的同时,呈现出空洞和浅薄化的趋势。如同芦苇在谈及第五代电影人时说:我没想到,我们辉煌的起点,最后竟然成为我们的终点。我们更惶恐的是,人们把“诺贝尔文学奖”变成一叶障目的金字招牌,忽略掉中国文学实力仍然微薄的现实,乃至忽略掉中国文学和世界文学事实存在的差距。
这一晚,我们恭喜莫言先生获奖,并为之兴高采烈的同时,也要记得将目光投注到历史:看看,诺贝尔对中国的这次期许,究竟只是一夜迷醉,还是从此给中国文学注入了新的动力。
这一晚,我们和莫言先生一样,狂喜着,但不忘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