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近代以来,中国全面做了外部世界的学生。直到不久以前,中国国家政治设计的几乎全部思想资源都来自外部。我们至今使用的一些核心政治词语也都是舶来的。
从引进社会主义制度,到在西方经验的影响下进行改革,中国不断对照欧美的做法构建本国治理。西方政治思想的流入改变了中国。但这个过程中,我们不断发现中国的现实像大山一样,很多时候是西方经验和学说无法逾越的。时至今日,中国的发展达到了一定程度,西方学说越来越难以提供准确解释,更难以指导我们。我们独立思考和创新的紧迫性在增加。
然而中国仍离世界发展的上游很远,在这个时候不跟着世界的“主流”走,而是“另搞一套”,在全球舆论中难获掌声,建立内部共识和自信也有难度。比如现在很难说中西政治争论和中国内部的争论哪个更激烈。有人认为,中国时下最突出的困难是“说服自己”。
我们构建独立的理论体系,坚持独立的政治主张,但所使用的很多关键词都取自外部,这些词除了原义,大都被注入了特定的政治含义。我们实际在使用这些词的本义,过滤掉西方为它们附加的政治所指,加入我们自己的涵义。这样的引进和改造是文化大交流中的主流现象,完全照搬和拒绝反而不常见。
比如“民主”这个概念,它不仅被中国社会接受,而且已经成为波澜壮阔改革的主线之一。然而“民主”在西方人的语境里同他们制度的长期演变和发展有着深刻联系,包括其特有的分权制度、多党竞争制度等。这些具体制度明显对应不了中国的现实。这样的摩擦将贯穿中西交流。
再比如“宪政”这个概念,中国强调“依法治国”,这同“依宪执政”并不矛盾。“宪政”这个提法没什么不好,问题在于当前一些力量为“宪政”这个词背后加注了更多政治涵义,所以它没被主流语言体系采纳。
民主、宪政都发端于欧美,西方是现代政治学大多数词汇的创造者。西方“小国”林立,用这些词讲述庞大中国的发展和问题,只能做到部分对应。如果坚持西方对那些词汇的理解,它们对中国的呈现就如同哈哈镜。由于西方对那些词义的坚持力大于中国对它们的改造力,这使得中国同西方对话处于天然劣势。
政治学不是数学那样推导、计算出来的,它是对政治实践的总结。每一个政治词汇都注定随着人类新的政治实践不断更新涵义。中国政治成就的逐渐积累终将修正世人对当前流行政治词汇的理解,但这需要时间,目前我们不得不承受以西方方式使用这些词汇带来的压力。
很多学者认为,中国应创建一套自己的政治话语体系,这种主张有其道理。这不仅有利于论辩,还能放飞思想,减少西方话语体系对中国想象力的束缚。但在全球化时代,这种创新很难通过与以往政治词汇割裂的方式实现。
中国的进步举世瞩目,但每每中西对话,西方总是占尽道德高地,中国国内一些自由派使用西方话语体系论辩,高举概念,用概念设置议题,制造事实,这些充分显示了政治词汇自身的力量。
中国的话语权取决于我们未来的成就积累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西方政治词汇的涵义,以及成为一系列新流行政治词汇的创造者。当中国的发展逐渐走到全人类发展前沿位置时,这一切就将发生。
我们无法断然解决当前的话语困境,但我们应当能够站在历史的高度上审视当前的一切,看到困难,但不妄自菲薄,不被西方忽悠了。西方的话语力量不代表它们真的占尽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