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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毒所里度过100小时 女记者体验“戒毒”(图)

http://www.sina.com.cn 2002年04月06日16:15 每日新报




  有一种植物叫罂粟,能开出绚丽的红色、粉色或白色花朵,美丽而妖艳,让人见了怦然心动,流连忘返;而它的果实中的白色浆液经过加工提纯,却可以制成危害无穷的毒品海洛因。就是这看似普普通通的“白面儿”,让越来越多的人深陷其魔爪中不能自拔,甚至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他们丢掉了健康、亲情与尊严,“一朝吸毒,反复戒毒,终身想毒”成了吸毒人群的真实写照.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他们身上又有着怎样的故事?近日,记者以吸毒者的身份住进设在河北区建昌道安康医院内的天津市戒毒所,和他们近距离相处了整整4天4夜零4个小时。记者带出来的故事并不能代表每一位吸毒者,但它们却都是真实而活生生的,这其中有迷惘,有悔恨,有眼泪,也有执迷不悟。

  3月25日星期一

  我带你接着飘

  今天一早就赶到了安康医院。住进强制戒毒所之前,万大夫帮我设计了假身份和吸毒经历,因为怕我在“号儿”里“穿帮”,他还简要向我介绍了一些毒品的基本知识。为防止毒品和危险品流入戒毒所,强制戒毒人员是不允许携带任何物品入所的,我带来的笔、纸、手机、相机和采访机通通被扣下了,好在鼻子上的眼镜在我的再三请求下总算“幸免于难”。填完入院登记表,换好条格的内衣和印有“安康医院”字样的土灰色外衣,我抱着领来的被褥跟着万大夫踏进了四楼的楼道。就在这一刹那,万大夫的脸板了起来。

  “站好,读号儿规。”万大夫严肃地说。我看着墙上用镜框镶起来的号儿规,大声念了起来:

  强制戒毒人员管理(暂行)规定

  一、要自觉接受戒毒所的治疗和管理,认真接受教育和改造,戒除毒瘾;

  二、要认真遵守所规所纪和作息时间,保持所内的良好秩序;

  三、要保持室内的整洁和床单位的整齐,除休息时间外不得在床上倒卧及在室内随意走动;

  四、要保持所内的环境安静,不得大声喧哗、打斗;

  五、有事喊报告,经管理人员同意后方可办理;

  六、对强制人员不服从管理、抗拒治疗、滋事、破坏所规所纪或有其他违规行为的,视其情节给予批评教育、强制约束、延长戒毒期限等处理,情节严重的依法追究其法律责任。

  天津市戒毒所

  “不光要背下来,还得照着去做,记住了吗?3号屋,进去吧。”

  身后的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这是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屋子,屋内有九张床,四张上下铺,窗子下面还加了一张。每张床都铺得整整齐齐,被子叠得像豆腐块儿。铁栅栏窗外安了一块大铁板,挡住了外面的世界,只在窗子上方留下了一抹透蓝的天空。

  靠窗的一张下铺空着。刚铺好床,我的八位室友看完戒毒教育录像片回来了。她们上下打量着我,问道:“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王英。”

  “哪个ying?”

  “英雄的英。”

  “英雄也进来了?这里不比外面,号儿里有号儿里的规矩。我们是‘老人儿’,叫你干什么你都得听,给你什么东西都得说谢谢,不许顶嘴,要是不听话你就‘奔’了。我们放风看电视你就在屋里‘盘板儿(盘腿在床上静坐)’,一礼拜后才能下板儿和我们一起活动。再有,把号儿规好好背下来。对了,一会儿别忘了倒尿盆儿,别嫌脏,都是这么过来的,等再来了‘新人儿’你就不用管了。现在先去‘打被摞儿(叠被)’,打不好罚三十遍。”

  打了十几遍“被摞儿”,我终于勉强过关。这时她们已经向管教借了火,每人嘴上叼着一支烟在“吞云吐雾”。我老老实实地在床上“盘板儿”背号儿规,一会儿,她们开始七嘴八舌地盘问我。

  “哪儿逮进来的?”

  “河西分局。”

  “拘了吗?”

  “拘了七天。”

  “要烟吗?”

  “不要,谢谢,我不会。”

  “连烟都不会抽就沾这个?”

  “一个多月前刚吸,‘走板(烫吸,又称追龙)’,试着玩儿的,每次也就‘一分儿(0.1克)’,才吸了两三回就给逮着了。”

  “你可真够背的,这一进来可就是半年。也是朋友带上道儿的吧?”

  “男朋友。”

  “他人呢?”

  “没逮着,跑了。”

  “丢下你自个儿跑了?真不够意思,你看人芳姐和姑姑,都是和她们爷们儿一块儿进来的。你‘飘’过吗?”

  “没有。也就觉得恶心头疼,不抽也不想。”

  “没抽到位。连‘飘’都没‘飘’过就进来了,冤,真冤。别急,等出去我带你接着‘飘’。”

  “你还带她‘飘’?再逮到可就不往这儿送了,直接劳教了。”

  “别光看我们,背号儿规,要是不听话就让你见见我们魔鬼的一面。”

  ……

  中午吃饭前,一个“老人儿”“押”着我去厕所倒了尿盆儿,这一天总共倒了三次。好不容易,大家把“卡迪拉(所内对饭车的称呼)”盼来了。早听所领导介绍过,许多人进来时早已经把自己抽得倾家荡产,根本交不起戒毒费和生活费,再加上赶上严打,所内人数急增,资金紧缺,所以没交够钱的只好吃窝头喝菜汤。此时,交了钱的和没交钱的分成两排,面对面蹲在楼道两侧低头吃饭。我和所有交了钱的一样,得到了一饭盒捞面,这是我进来后吃的第一顿饭。

  下午的太阳好得不得了,我们排队出去活动。女号儿出来约30人,男号儿约100人。康副所长和值班管教们带着大家跑步、做操,活动筋骨。我们贪婪地享受着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戒毒楼白色的瓷砖墙上“珍爱生命,拒绝毒品”八个红色大字被太阳照得闪闪发着光。一回屋,一个圆脸女孩儿就用手背不停地抹着发红的眼睛:“刚才看见我一个姐们儿了,就在那辆蓝色轿车里,她是特意来看我的……”

  傍晚吃完了饭,大家聚在屋里休息,我也通过了“号儿规测试”。经过了一天的接触,我大概把她们的名字和人对上了号儿。林琳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白里透红的小脸庞上有一双忽闪的大眼睛,却总喜欢眯成一条缝儿。小巧的鼻子微微地向上翘着,嘴上歪歪地叼着一支烟,一脸的玩世不恭。林琳是坐台小姐,吃摇头丸进来的,此时她正忙着和“姑姑”、“白脸儿”她们打“六家儿”。和“爷们儿”一起进来的“姑姑”是做小买卖的,有三十五、六岁了,眉毛纹得黑黑的,眼睛细长,头发稀疏地打着绺儿。至于“白脸儿”之所以被称作“白脸儿”,是因为她的脸泛着和复印纸一样苍白的光芒,而整个人则瘦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下午刚哭过的女孩儿叫刘燕,20岁,矮矮的个子,圆脸圆眼,两颊长满了青春痘。她正坐在靠门的床上,和蓉姐一起拉家常。高个子蓉姐虽说只有29岁,可你说她快40了也没人怀疑。灰黑的脸庞透着蜡黄色,上下眼皮又黑又肿,好像刚刚被人打过一样。

  一会儿,刘燕和蓉姐低声唱起了一首歌,曲调很优美,又有些苍凉。我问:“这是什么歌?真好听,教教我吧。”

  “《离开家乡》,”刘燕答到,“号儿里传的。”她抿了抿嘴唇,重新唱了起来。

  “离开家乡六个月的时光,来到了安康这戒毒的地方,在家就没听二老的劝告,强制戒毒是儿的下场;夜半三更我悄悄地起床,手扶着铁窗遥望家乡,泪水在腮边轻轻地滑落,心里想念的是我的爹娘;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我的爹娘把我抚养,我还有六个月戒毒的时光,就快要回到亲人的身旁……”

  9点半时熄了灯,林琳清了清嗓子念到:“日落西山,刑减一天,林琳刑减一天,刘燕刑减一天……王英刑减一天。”大家齐声和道:“好,船有靠岸的时候,车有到站的时候,刑有期满的时候,我有回家的时候,晚安。”

  累了一天,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夜不知怎的突然醒来,一睁眼看到的是铁门、铁窗和从墙上的一盏小灯泡发出来的昏黄的灯光。

  3月26日星期二

  无人探视的探视日

  今天一清早,我就领教了她们“魔鬼的一面”。

  正赶上我们屋值日,天刚亮大家就起床了。我的任务是刷厕所和拖各屋的地。林琳跟在我身后“指挥”我:“接水,用笤帚扫,泼水,扫啊,怎么这么多水,你倒是扫啊……”

  刷完了厕所,我赶忙去各屋拖地。林琳对我的“工作状态”已经很不满意了。“那边儿,床底下、床底下,横着拖,把那儿带一下,你到底会不会干活?”我答到:“我在家不怎么干活儿。”“你怎么那么多废话?谁在家干活儿?快点儿!”

  我的火儿终于压不住了,忘了自己是个刚进来一天的“新人儿”,抬头就回了她一句:“你那么凶干嘛?不会好好说话吗?”

  林琳转身走了,没几秒钟,有人狠狠地推了我一把。一回头,身后站着一个30岁左右的大个子女人,高颧骨,三角眼,正凶神恶煞地盯着我。

  我回过身继续拖地,她又推了我一把,我还是没理她,她一脚踹了过来。

  这一脚可把我踹急了,我转身瞪着她,眼睛里冒着火。

  “叫你瞪!”她抡起了胳膊,我还没来得及躲闪,一个耳光就重重地落在了我的左脸上,火烧一样地疼,耳朵也跟着嗡嗡直响。

  “还敢瞪!”第二个耳光煽下来,把我的眼镜打飞了。

  “你再瞪!”第三个巴掌刚要抡起来,管教及时赶到了。

  “住手!号儿里不许打人!”管教严厉地说。“王英,你先回屋去。”

  我正坐在屋里生气,那女人挨了管教的批评进来道歉。想到以后几天还得继续“卧底”,我拉了拉她的手说:“好了,没事了。”

  不知是因为挨了打还是因为牙龈发炎,我的左脸微微地肿了起来。

  上午是家属探视的时间。刚吃过早饭,大家就“盘板儿”坐在床上等着家人“接见”。我,刘燕和“白脸儿”挤在一张床上,对面的床上坐着林琳和“姑姑”。林琳花了两个多小时和“姑姑”讲她的男朋友。

  “进来以后还真想他,在外面的时候就从来不想。每天只知道吃了摇头丸去High,哪有空儿想他呀,多少天他也逮不着我。不让我坐台,还不让我吃摇头丸。我们家家境又不好,我不坐台谁给我钱?就算每天坐一次台,挣200块钱,一个月下来还6000块呢。他偏要我找份儿正经工作,说差多少钱补给我。还不来看我……喂,‘眼镜儿’,把窗子打开,这屋里烟太多了,敞着你那边就行了,把我这边关上,你想冻死我……”

  “姑姑”听得很感兴趣,时不时自己也插上两句,讲讲她一个既勇敢又漂亮的“姐们儿”如何为保护她“爷们儿”被人用手枪打掉了半个大拇指,又如何狠狠揍了她“爷们儿”的“小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没有人来探视,坐在我旁边的“白脸儿”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家不来人了?”我问。

  “白脸儿”没有回答。她把脸转向窗子,望着窗外铁板上面露出的天空反问我:“‘眼镜儿’,你进来前是干什么的?”

  “在公司当过一阵儿秘书,钱太少,老板又凶,不干了,在家呆着呢。你呢?”

  “我原来是公司的报关员,干了五、六年了,后来全国统一重新考核没参加,就下来了。”

  “白脸儿”苍白的脸高傲得像喜玛拉雅雪山:“过去好歹也算个白领呢。对了,”她瞄了一眼我和刘燕,“她们叫我‘白脸儿’你们可不许叫,以后喊吴姐。”

  直到中午,谁也没有见到家人,大家的情绪或多或少受了点儿打击。下午,管教叫大家谈了谈毒品对社会的危害。到了晚上,依旧是三三两两地抽烟,聊天儿打牌。刘燕跟我唱了会儿歌,慢慢地,我们的谈话深入下去,这个年仅20岁的女孩儿向我讲述了她吸毒的经历。

  “我上完初二就不念了。学习不好,再说家里也穷,供不起了。后来撑了个卖服装的摊子,隔壁是个东北人,那东西就是他给我的,也没要钱。是从2000年开始的吧,当初也就是觉得好玩儿,谁知后来就上瘾了,不注射就难受。再后来那人回东北了,我也弄不到了。在家吃了几天安眠药,当时给戒掉了,好几个月没再碰。前一阵儿我一个姐们儿搞到了一点儿,我们正‘飘’着就给逮起来了。”

  “家里本不知道这事儿,这下也瞒不住了,前一阵儿找的工作也丢了。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妈,原来我每月挣了钱自己只留200块,其余的都交给她,这下她还得给我凑戒毒费。等我出去了,第一件事就是挣钱孝敬我妈,我打算把服装摊子重新撑起来……”

  我突然发现她的手腕上有几个烟头的烫痕,就问:“这是怎么弄的?”

  “和男朋友第一次分手的时候烫的,”刘燕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是我初中同学,当时就互相喜欢了。初二后我离开学校就分开了,好几年再没见面。当时心里很难受,就把自己烫了。谁知这么巧,一次上网聊天儿就和他聊上了。我们又到一起了。他睡觉的时候喜欢握着我的手,好像怕我再跑了似的……”

  “出去以后别再吸了,过两年和他结婚,好好过日子。”我劝道。

  “我是不会进他家门儿的。进了也会被人瞧不起,还不如不进。”她用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我说:“我现在不见他,我不能这个样子见他,等我出去了再说。我要洗好澡理好发再换上一身漂亮衣服去见他,把一切都说清楚,以后跟他就再没有什么关系了。再说,也许等我出去的时候已经不再想他了呢?谁知道……”

  刘燕不再往下说了,她低下头,手里拿着一副纸牌给自己算命:“他爱我10分,我爱他10分,缘分10分,机会10分……”

  3月27日星期三

  难戒掉的心瘾

  将近中午的时候,我向灰黄脸庞,黑肿眼圈儿的蓉姐虚心请教。“蓉姐,什么叫‘飘’?”

  蓉姐的眼睛陶醉地眯了起来:“美,真美,就像在天上飞一样。上回我爷们儿去外地一个月,我自己就在家‘飞’了一个月,他回来前两天才吃药愣给戒了。他回来还问我,‘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戒掉了怎么后来还抽?”

  “有心瘾,就是戒掉了心里也还是想得难受。这东西一旦沾上就难放下了。”

  “天天这么‘飞’,得花不少钱吧?”

  “可不是,”蓉姐说,“沾这个的开始谁没有点儿钱,抽着抽着就都成穷光蛋了。我是九三年开始的,最初用的是朋友的钱,结婚后瞒着爷们儿花家里的,亏得他是做买卖的,手里有钱。”

  “蓉姐,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在歌厅唱歌,我还当过模特儿呢。我们爷们儿那时总去听我唱歌给我捧场,后来我就嫁给他了,他那阵儿每晚听了我唱歌才能睡觉。这回知道我吸毒也没说什么,还给我交了戒毒费和生活费,这爷们儿可真靠得住……”

  我眼前这个憔悴枯槁的苍老女人真的只有29岁?她真的曾经是歌厅的红歌手,舞台上的窈窕模特儿吗?

  “姑姑”这时也忍不住向我们念叨起来:“我们两口子都进来了,孩子只好交给她姥姥了。我们闺女上六年级了,学习特好,本来打算考重点中学的,这下对孩子影响可大了。原想让她长大了参军,要么进法院当法官,这下估计也泡汤了。”

  下午又赶上春光明媚。我们排队准备出去做操。林琳扭了扭身子,晃晃脑袋说:“走,出去High去。”

  蓉姐在摇绳,林琳在跳皮筋儿,刘燕坐在台阶上和人聊天儿……不远处,男号儿们正把排球当足球踢,笑声时不时地传过来。太阳照着这群曾经的吸毒者,仿佛也激活了他们心中对美好生活的那一点儿还未泯灭的渴望。他们笑着、闹着,似乎这里不是戒毒所,而是学校的操场或是自家门前的一块空地。这时,我在很多人的脸上,读到了孩子似的天真和满足。

  晚上,室友们都去放风看电视了,把我留在屋里“盘板儿”。铁门外,号儿长正甩着马尾辫,像小麻雀一样唧唧喳喳地和管教说话。这是一个19岁的高个子女孩儿,皮肤黝黑,一双眸子亮亮的。她平时喜欢扯着大嗓门儿在楼道里“趾高气扬”地吆喝。此时,她瓮里瓮气的声音透过铁栅门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我还有20多天就出去了,您说我出去时穿什么好?我想让我妈给我带来那件黑西服和那条黑裤子。到时候我还要把头发散下来。我脸色是不是比刚进来时好多了?可不,我进来前每天六、七针,一过劲儿我就接着打。刚进来时给我难受得够呛,吐,浑身哆嗦,好多天才缓过来……”

  “我上初中时光捣乱了,学校先是给我口头警告,然后是书面警告,后来干脆不让我上了,说让我回家呆着,到毕业时发给我毕业证……没有,我只坐台,从来不出台,真的。您想,我14岁就出来混了,晚上坐台,白天还得上学。一开始是朋友介绍的,说去陪客人坐坐就能挣很多钱,我不愿意,让人撞见了多丢人啊。可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还是去了……”想到就快要重获自由了,她越说越激动,马尾辫在脑后兴奋地晃动。

  半夜里,男号儿不知是谁突然唱起了歌,把我们全屋都吵醒了,我一听,竟然是《我的未来不是梦》。

  3月28日星期四

  别再碰那玩意儿了

  今天是我在戒毒所里呆的最后一天。没有什么特殊的活动,我们一边“盘板儿”一边盼望着“卡笛拉”的到来。经过这几天的生活,我已经被训练得可以在1分钟之内洗完脸洗完脚,也可以做到一天倒好几回尿盆儿都不觉得脏觉得烦,只是天怎么好像越变越长了呢?时间对我们来说就像满满的一大缸水,顺着缸底一个细小的裂缝缓缓地往外渗,半天也不见水位下降。

  我和“白脸儿”望着窗外仅能见到的一抹蓝天发呆,那儿偶尔会有几只鸽子振翅飞过。“白脸儿”说,要是没有这块铁板,能看见外面该有多好。昨天晚上,她也是这样盯着窗外,半晌儿才挤出一句话来:“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蓉姐闷得发慌,东一句西一句地和我闲扯。“‘眼镜儿’,你怎么背号儿规背这么快?你猜猜我背了多长时间?整整4天!怎么你好好的也沾这个?出去以后千万别再碰了。再有,跟你那个对象儿散了吧。文文气气的,找个什么样的不成,非得跟着个大烟鬼,将来把家都抽光了……”

  刘燕坐在我的床上,数着上铺床板上的横格儿。“总共有6个格儿,”她说,“代表6个月,我已经走完一个格儿了。”

  “也不知道我妈在干什么。我每天都是想着她才睡着的。”刘燕轻声说。

  晚上,她又教给我一首很好听的歌,也是号儿里流传的,叫做《妈妈》。

  最后一次听“日落西山,刑减一天”,最后一次道晚安,这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实。天终于亮了。

  3月29日星期五

  我要回家

  星期五,又是见家属的日子。

  林琳一早起来就把硬纸板卡在玻璃窗后面当镜子使。她对着这面“镜子”梳好头发,又凑近照了半天才罢休。

  大家“盘板儿”等到了十点多,别的屋不时有人被叫出去见家属,我们屋却始终没有动静。林琳终于耐不住了,使劲儿摇着床栏杆。

  “星期二就没来人,今天还不来,再不来我把这床拆了。我整个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这时“白脸儿”被叫了出去。十多分钟后,她红着眼睛回来了,哭成了泪人儿。没等我们问,她就抽抽搭搭地说开了:“我爸,我妈,我姐都来了,爸妈都哭了,他们怎么这么瘦啊。他们星期三就来过了,打听到星期五才能探视,今天就又过来了。妈说,我对象已经知道这事儿了(‘白脸儿’的对象正在青泊洼劳教),他打电话来说,‘妈,您就别瞒我了,我知道她强戒了。我四月份就出来了,到时候我看她去……”

  将近11点,林琳终于把家人盼来了。她也是哭着回到屋里来的,坐回到床上,她随手拿起一个烟盒握了半天,最后终于拿出一支,找别人借了火点上。一口又一口,林琳一句话也不说,不停地用手背抹着眼泪。

  刘燕悄悄对我说,她家住得远,就别让她妈老往这儿跑了,等到下个月,下个月再说吧。

  眼前的她们不见了往日的骄横霸道,只是一群想要回家的孩子。看着她们,我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刚学过的那首歌,那首《妈妈》。

  “妈妈,您老在哪儿,儿我要回家,铁窗下面,遥望家乡,泪水打湿衣裳;妈妈,您可听见,儿我要您回答,孩儿就像那风中的小船,就快要沉没了;记得那一天,坐在警车上,一声声汽笛响,声声汽笛响,震在儿心上,隔窗望妈妈;妈妈啊妈妈,儿我要走了,您老在家中,多多地保重,可怜的妈妈;那天晚上,我多么凄凉,面对着洁白的墙,想起了爸爸,想起了妈妈,往事不能忘;奔腾的海河水,把我带走吧,把我带回到亲人的身旁,把我带回家乡……”本文署名均为化名(策划/摄影熊培云采访/新报记者张奕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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